赢长屹与荆毅策马回进大门时,一青年将士带领队伍来接。
那将士名傅骁炎,三十多岁,意气风发,战力腾腾,年纪轻轻就曾是九卿之一的卫尉。
但因其性格实在太过急躁,之前当值时与人宫门前起了冲突,秦宫大门伤人致残。
赢厉将其调任函谷关守关隘,后来才提战寒征为卫尉。
傅骁炎看到赢长屹回来,立即迎上前道:“长屹君,您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救国救民,实则他们自己才是暴乱的制造者!
他们打着您的名号,行叛逆之举,您放心,我们函谷关所有将士,定会将他们所有人拿下!绝不让他们坏您名誉!”
傅骁炎还带着他走上城楼,查看备战情况。
乌云滚滚下,一群将士们站得如同钢铁,铿锵笔直。
还有一批人在悄无声息地搬运着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满头大汗淋漓,无数将士手指都被巨石磨破。
赢长屹站在城楼之上,所有场景尽收眼中,长眉微微皱起:
“函谷关虽易守难攻,但他们人数众多,滚石到底有限。”
这么多将士,未必会是八十万大军之对手。
傅骁炎却傲然一笑:“长屹君不必担忧,行军作战,只要不畏死,就打不死!就算死了我们的尸体都还能投掷下去砸死几个人呢!”
将士之尸骨,本该运回家乡,入土为安,但真正战时,无数将士的尸体都会化为攻击敌人的利器。
傅骁炎等人早已做好了各方面最坏的打算,他拍着胸脯自信道:“长屹君尽可放心,我们赳赳雄兵,定不会输此场战役!
本将还等着得胜后,回家陪朵儿生产、抱孩子呢!”
提起这,他脸上不受自控扬起幸福的笑:“我娘子朵儿再过十几日就要分娩了,我就要做爹了!这是喜事,定是好兆头!”
赢长屹峻沉的眉间凝重更是深沉。
傅骁炎成婚很久了,那位朵儿娘子可爱纯真,经常跑到秦宫门口接傅骁炎下职。
她总是甜甜地喊:“骁炎哥哥,我来啦~走,说好陪我去买糖葫芦的~”
“骁炎哥哥,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是你最爱的梅子酒呀~”
“骁炎哥哥,走不动了~要你背~”
那时候他们时常下职后在秦宫不远处打情骂俏,羡煞整个秦宫。
傅骁炎喜欢梅子酒,因他与朵儿是青梅竹马。
傅骁炎三十四岁了还不曾让朵儿怀孕,因他心疼朵儿,不想让其承受分娩之痛。
据说今年还是朵儿百般要求,傅骁炎才总算同意。
如今……
朵儿每日大着肚子,在家中盼着傅骁炎归家。
那个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间,睁开水灵灵的眼睛看到他这位威风凛凛的父亲。
可若是出事……朵儿,再也等不到归家之人;孩子,生来将没有父亲。
赢长屹一向如同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色间,凝上一层悲悯之色。
他垂眸,银白色锦衣上绣着一株兰花,兰花花瓣采用和田玉雕琢而成,栩栩如生。
赢长屹的大手取下那枚和田玉花瓣,放入傅骁炎手中:
“傅将军定会平安归家,到时,我亲自前去参加满月宴。”
“多谢长屹君!”傅骁炎激动得立即下跪。
长屹君,何等的君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背上造反的罪名!
此次,他们就算是死,也要镇压下所有暴民!
太仆府。
赢长屹策马疾驰,大步走入府中。
荆毅跟在他身后,已抱着重重一叠竹简。
竹简上搜集了李清随所有的罪证,从苏伯,到无数人,李清随曾经都与他们有过交集。
赢长屹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叛乱了。
疼了他十几年的亲舅舅,该悬崖勒马。
可——
刚到书房外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你可知此事有多冒险?若是让君上查出,是你在其后安排这一切,定是千刀万剐,车裂火烹!
老爷,就求您停下来吧!”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
李清随立在书房中,沉沉叹息。
他又如何不知,此事有多冒险。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谨小慎微,在华秦兢兢业业。
只是、天下忽然传出暴乱之声,这是对屹儿最好的时机,也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
“你可知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当年他与还是皇子的景岩乙时常同买桂花酒,品茗游舟,景媚宜跟在他们身后,欢声笑语,娇俏可爱。
那时候天很蓝,阳光正好。
那是南楚最好的春光,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想永远永远那般下去,壮南楚,护好自己的妹妹。
可华秦忽攻南楚边境,侵占南楚城池,南楚为了议和,不得不让媚儿嫁来华秦。
那时候媚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可那位先皇……就看上了媚儿……
他们两个哥哥,保护不了南楚,亦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离开那日,杏花微雨落满头。
彼时的李清随还是个清隽的男子,曾想,照顾好媚儿,早日与景岩乙再聚。
可一晃,就已二十七载。
那日见面,两人已两鬓霜白。
即便再行归去,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更何况,这二十七年来,包括上次见面,李清随与景岩乙也滴酒未沾。
他们戒了足足二十七年的桂花酒。
因为太爱,稍不注意饮多,酒后失言,筹备二十七年的计划都将付之一炬。
李清随这二十七年,更是从不饮酒,滴酒未沾。
那个拿着桂花酒泛舟湖上、举杯碰饮的少年,早已不见了。
妇人也是南楚之人,她会武功,是一位剑客,不过早已隐姓埋名,拥有华秦籍贯,名霜月。
霜月在太仆府做了二十多年的婢女,静静陪了李清随二十多年,为他打理府邸所有事务。
每次李清随回府,她默默为其做上丰盛的菜肴,
在他熬夜处理事务时,静静为他添墨拨烛。
此刻,霜月凝视着李清随,眸中泪光盈眶:
“老爷,你心中只有长屹君,只有天下,你可有一日……想过你自己……想过……爱你之人……
我害怕……我害怕此次事情败露……我害怕万劫不复……”
一直冷冷冰冰、恪守本分的霜月,终于控制不住从后抱住李清随,声音颤抖而沙哑:
“要不,结束吧……老爷可曾想过……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成婚生子,带孩子游舟……带孩子去杏花树下放纸鸢……教他舞剑……兴许……我们可以拥有平常人的生活……”
李清随似也想到那些画面,眸中有所动容,可也仅仅只是片刻,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
这二十七年,他又如何不知霜月的心思,但他视若未见,未曾成婚,就是因为他知道的大计是在刀山火海间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成婚,不生子,则永远不会累及家人。
李清随缓缓闭眼,冷漠撇开霜月的手,推开她:
“这是南楚二十七年的大计,亦是媚儿牺牲幸福想要的结局。
我不会负媚儿、负岩乙,更不会负南楚!”
至于霜月……
大争之世,乱世硝烟,谈何爱情?
个人奢念,何其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