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黑的双眸穿透夜色,穿过敞开的雕花窗。
眸中只倒映着女子那抹身影,深峻脸庞上的墨色沉缓。
眼底深处,有光泽浮动,跳跃。
殿内。
陈玉皎与韩李决的两抹身形相对而立。
一黑一白,像是两道光线的对决。
陈玉皎在直视韩决的眼睛,他们两人没有说话,却如同有意念在空中角逐。
忽而、
“国后大才!”
一道深劲有力的低沉嗓音传来,带着赞赏。
是身着龙袍的赢厉,从外面走入。
他步步走来,高大巍峨的身躯自然而然停在陈玉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的视线落向韩李决,“国后与寡人意见完全相合。
李决公子,我华秦志在天下,邀你共谋社稷大安!”
他的嗓音里浑然天成的尊贵、磅礴。
韩李决回过神来,冰冷的神色有所变化,但他直视两人:
“二位是可敬之对手。
但你们所言之家国,是建立在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之上!
迟来的家、何以为家?
迟来的国,又是何人之国?”
“二位若是有空,走出这秦宫,去看看安居乐业的元韩,看看诗情画意的南楚,看看碧海青天的渔国海齐。
二位也可问问他们,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国,什么家!”
每个人想要的家,迥然不同。
“待山河满目疮痍,新国建立。
可儿郎已埋骨他乡、童子已颠沛流离,妇女已所失挚爱,老母已白发苍苍,人人已看不见想念的家人,看不见那面拥护几百年的旗帜、国之信仰。”
他的嗓音沉重,仿若呈现出一幅幅国破家亡、山河飘零的悲怆画卷。
他的嗓音又变得刚正、严沉:
“迟来的国,不是国。
迟来的光,亦不是光!”
“无人会想要那迟来的光!无人会想要异国之光!”
“更无人会想让异国的旗帜、插在自己的国土大地!”
句句有力的话语落地。
韩李决朝着两人作揖行礼:“二位之邀,韩李决恕难从命!今生、来世、亦不是同道之人!”
尔后,他行完礼,转身就走。
蔚蓝釉近黑的身型,弥漫出如冬日玄冰般的严正。
“放肆!”门口的晏伐“唰”的一声拔出长剑,架在韩李决身上。
赢厉深邃的视线却扫了过去,“退下!”
“让他走。”
晏伐皱眉,这种人放走,是国之大患!
可赢厉周身浑然强大的气场,却向来容不得人质疑。
韩李决离开,殿内,他的嗓音却似乎还在一遍遍回荡。
烛光摇曳,静静长夜却显得格外凝重。
陈玉皎身旁的赢厉,忽然缓缓转过身,看向她问:“还要坚定?”
陈玉皎敛眸,耳边的确是李决那声声有力的嗓音。
“无人会想要那迟来的光!无人会想要异国之光!”
“更无人会想让异国的旗帜、插在自己的国土大地!”
是啊,韩李决有他的立场,甚至代表着天下七国,千千万万黎民的立场。
她和赢厉要走的那条路,注定充斥着不理解,反对与斥骂,及无尽的荆棘。
可她的眸色还是一如既往清澈、坚定,迎上赢厉的视线:
“不惧、不退。”
在这片九州大地之上,已经乱了几百年。
若是战乱不止,日后还要继续纷乱几百年、乃至上千年!
现在人人所拥爱的家、国,全是建立在世世代代的痛苦之中。
要看这九州大地、永远割据、永远纷争吗?
不。
无人理解的路,注定用鲜血铺就的路,也总需要有人去走!
陈玉皎迎上赢厉的目光,四目以对,即便他们没有人说一句话,可却是对彼此深深的理解、默契。
就像是深渊寒潭下、悬崖峭壁上、黑暗中,无人所知、无人能懂的两棵独树。
*
要攻元韩的消息已放出,便无需再隐瞒。
陈玉皎一大早与宗肃、赢国勋、赢华绝等人商议内政外策。
一旦作战,朝政的方方面面全都得安排妥当。
赢厉却不在。
晨时,夏公公禀:“君上,明琅太子求见,说是有什么定能讨国后欢喜的物事。”
“他倒是精明。”赢厉冷冷一呵,却未拒绝:“宣至华德殿。”
殿内。
韩明琅进来后,恭恭敬敬行礼,却丝毫无其他人的拘束或恐惧。
他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大盒子走上前:“赢帝,你打开看看这物事,若是赠予赢后,赢后定然会喜欢!”
赢厉扫了眼那巨大的木盒,视线又扫向夏公公。
夏公公接过,端着那木盒放在远处的地上,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打开的那一刹那,顿时!
“哗哗哗……”
几十只五颜六色的纸蝴蝶从盒子里飞了出来,漫天飞舞,十分惊奇梦幻。
满大殿的人看到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赢厉一向深邃无波澜的眸中,也掠起一丝异色。
韩明琅随手捡了一只蝴蝶,走到赢厉对面的案桌前坐下:
“这是我早前发现市井之中,一墨家之人制作的稀奇玩物。
他们特别擅长各式各样的制造,这蝴蝶也是独一无二。不过操作起来又十分简单,只需要将此弹力的绳子扭动……”
他亲自为赢厉示范,然后用手掌压在案桌之上,再松开。
顿时,蝴蝶再度从他掌下翩翩飞舞,在案桌间飞腾。
衬得韩明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阳光而朝气蓬勃。
赢厉尊贵的神色虽有变化,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但依旧显得威严、深邃。
韩明琅看他一眼,不由得道:“赢帝,我算是知道您与赢国后的感情,为何止步不前了。
就这反应,怕是赢国后一辈子都不知你心中所想~”
“嗯?”
赢厉的长眉拧起,深黑犀利的视线落在韩明琅脸上。
他知道的倒挺多。
韩明琅明显感觉到那股锐利的敌意,笑道:
“但凡懂感情之人,何人看不出赢帝心中所想?
赢帝对国后的心意,完完全全全写在脸上了好么?”
他倒是直言不讳。
赢厉一个眼神,夏公公与晏伐等人全数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时,赢厉的视线直擭着韩明琅:“有那般明显?”
韩明琅笑:“你们华秦人人亦朝政为先,骨血刚硬,自然看出来的人少。
但我们元韩国不同,人人相处愉悦,每日喜营商,喜享受。
我父皇有三十多个后宫嫔妃,成年后,我太子殿进出过的女子,更是有近百人。”
“哪个女子在想什么,我皆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