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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一梦江山 > 第64章 怅然遥相望,应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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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怅然遥相望,应是故人来

清晨,甲辰小队散值,离开皇宫后各自回家,依照四卫营规定,夜间当差次日可休息一日,许经年初次留宿宫中当值,一夜未眠,回到卧房倒头便睡。

小院有些冷清,昨日黄昏林梦安刚刚将庭院扫得干干净净,今日又掉了些落叶,小丫头漂泊多年,自打进了这宅子,便将其视若命根,敲敲打打洗洗涮涮,由不得半点脏污。

眼见落叶随风起,便从西厢房取出一把笤帚扫了起来,蛟龙静静趴在鸟巢里看着她,这雪山金雕已长成黄狗般大小,精通人性,住进小院后在凉亭里筑了巢,做起看家护院的行当。

一人一雕正各自忙活着,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许经年在家,林梦安自是不怕的,打开门闩瞧了瞧,便看到门外一队与驾。

人不多,但衣饰华丽;车不大,却精巧美观。

车厢窗帘掀起,车内车外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惊。林梦安惊的是天下竟有如此华贵俏丽之人,惠庆公主则被对方与刘怀安七分相似的面容吓了一跳。

想到老太医的话,惠庆公主心中便又有些释然,若谷才当真能行换容之术,改成这副面容倒也不是难事。

林梦安手上拿着笤帚,嘴上却怯怯道:“你们找谁?”

惠庆公主坐在车内笑了笑,透过车窗说道:“怀安,姐妹一场,怎么连我都骗?”

似是被对方气场震慑,林梦安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叫林梦安。”

惠庆公主立刻意识到眼前姑娘不是刘怀安。怀安在太清宫庇护下长大,又有许经年贴身陪伴,天不怕地不怕,绝不可能这般低眉顺眼讲话,这姑娘虽在容貌上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但眼底流露出的怯懦和恭顺是装不出来的。

见轿中一脸贵气的姑娘愣愣发呆,林梦安便以为是自己讲话声音太小,又略提高了语调说道:“你们找错人了吧?”

“这宅子是你的?”惠庆公主问道。

林梦安有些奇怪,低声回道:“我家老爷的。”

惠庆公主低眉看了看地面,贴身宫女颦儿便搬来小矮凳放在马车旁,姑娘款步走出车厢,走到门前问道:“你家老爷叫什么?”

“许云安。”林梦安回道。

一阵秋风吹过,巷口的杨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许是巧合吧”,惠庆公主这么安慰着自己,又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向门内看去。

蛟龙发出一声尖锐啼鸣,扑腾着翅膀向不速之客冲来。

林梦安怯怯喊道:“回去!”

蛟龙便又飞回凉亭中。

见到雪山金雕那一刻,惠庆公主已然明白一切,转身看着门外畏畏缩缩的少女,心中便觉堵得厉害。

她自小要风得风,求雨得雨,遇到许经年才算第一次尝到“爱而不得”的滋味,输给青梅竹马的怀安尚且心有不甘,面前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过仗着几分相似的容貌,便能后来者居上,堂而皇之占据许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实在令人恼火。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颦儿见主子面露怒意,又不知就里,只得上前质问林梦安:“大胆!家有凶兽却不拦好,惊吓了贵人你家老爷可担待不起!”

下人最知如何为难下人,寻她毛病可能不痛不痒,可若将主子牵扯进来,必定令对方方寸大乱。

林梦安果然慌忙下跪求饶:“大人饶命,这事全都怪我,跟我家老爷无关。”

惠庆公主看着跪在面前的小丫头,心中又怒又躁,以她的身份,当然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将这丫头赶出京城,只是如此一来,必定会影响自己在许经年心中观感,只怕得不偿失;可若任由她在许宅住下,谁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刘怀安。

左右为难,事无两全,公主满心不悦,拂袖而去,走到马车旁又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叫什么?”

“林梦安。”姑娘答道。

“是你家老爷取的吧?”公主声音更加冷厉。

“嗯。”姑娘低声道。

公主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梦安’,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跪在地上的林梦安抬头,看到华丽少女上了马车,待众人走远,这才喃喃道:“老爷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回宫途中一路繁华,惠庆公主无心赏景,喜忧参半,喜的是许经年下落终于明了,忧的是走了一个刘怀安又来一个林梦安。

许经年既不愿以真实姓名示人,如何相认也便成了一个难题,他此来京城必为复仇,只是究竟要迁怒多少人尚未可知,说不定要将朝堂闹个天翻地覆,若到时影响到太子一党,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

一路胡思乱想,加上之前心中郁结颇深,回到寝宫便觉全身疲乏,头脑混沌,于是昏昏沉沉睡去。

颦儿伴在床前,听着睡梦中的主子口中喃喃重复一个名字,便走到远处苒儿身旁小声道:“又是‘许经年’,这事若被外人听了去,不知要惹多大麻烦。”

苒儿坐在殿门口,盯着天空说道:“我偷偷打听过这‘许经年’,据说容貌极俊,文武双全,只是出身不好,江湖草莽之流,又得罪了国舅,被烧死在山上了。”

颦儿低声道:“死了也好,倘若活着,二人身份地位也不相配,圣上绝不会允许咱们主子嫁给一个江湖草莽,照她这般用情,少不得要生出一段梁祝故事来。”

苒儿啐了一口骂道:“呸呸呸!莫胡说八道,主子长命百岁!”

二人正说着,床榻上的惠庆公主猛然惊醒,大叫道:“来人。”

颦儿忙起身入殿道:“殿下,奴婢在。”

惠庆公主瞪着微微泛红的眼睛说道:“传裴子建来,我要调兵去青州!”

文礼胡同住户不多,平日里素来冷清,少有生人经过,林梦安出门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巷口,等买菜回来,人还站在原地,于是好奇多看了两眼。

这人有些古怪,从后面看去,身着锦绣白袍玉带,背影清瘦,虽少了一条左臂,但比例匀称,应当是个俊俏的年轻人,等转到正面,便看到他脸上戴着半边青铜面具,直愣愣盯着自己。

林梦安吓了一跳,正要快步回家,却听身后传来男人声音:“姑娘,是叫林梦安吧?”

胆小女婢脚下步伐更快,恨不得飞跑起来。男人紧走几步跟上,正要说“姑娘我并无恶意”,却见对方真的飞快跑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姑娘率先回到宅院中,砰的一声关上大门。男人站在门口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林梦安握着笤帚站在正厅门外,眼见来人竟如此大胆擅闯民宅,便惊慌大叫道:“老爷,老爷,有人闯进来了!”

许经年打着哈欠从卧房走出,看看门口的面具男人,再看看林梦安,笑问道:“你怕什么?”

林梦安略微镇定了些,指着面具男人道:“他不像好人。”

许经年又笑道:“他的确不是好人,你看那面具下的半张脸,是没有皮的,被他自己硬生生剥下来了。”

林梦安一脸惊骇道:“这人为何要将脸皮剥下来?”

许经年说道:“为了救一个被火烧伤的废人。”

男人站在大门外,咧嘴笑了笑,甩甩左边空荡荡的袖子走进院中,许经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颊哗哗流了下来。

在京中安顿下来以后,许经年便飞鸽传书至桂林,召在雁山派修养的谷才入京。

丁修杰死活要跟着,谷才不允,倔强少帮主便每日吃住都与这独臂面具客一起,生怕对方不辞而别。

两人斗智斗勇许久,最终还是被谷才找到机会,留下书信悄悄溜走。

故人再见,相顾无言。林梦安炒了一桌菜,又摆上两坛秋露白,谷才正要皱眉,却见许经年又从身后拿出一坛括苍金盘露,于是便笑道:“还是你懂我!秋露白太烈,金盘露才是小酌上品。”

二人举碗,一干而尽。

谷才大悦,张口吟道:“空传仙掌擘青霄,可似真珠泻小槽!白露白云都不要,温柔乡里探春醪!”

许经年笑道:“如今手也断了,脸也毁了,温柔乡怕是难找了吧!”

谷才继续狂饮,举着空碗说道:“你懂个屁!这世道,只要有银子,管你少了半张脸皮还是断了一只胳膊,照样风花雪月!如今多好,再也没人笑我天生阴柔不似男子了!”

许经年神色黯淡下来,看到桌上装满金盘露的大碗,便将头凑到上方,盯着碗中面孔幽幽道:“我清醒时从不敢看水缸、河流,因为一瞧见这张脸,就会想起那日,想起你挥刀从脸上剥下皮肉的样子。”

“啰嗦,平白无故说这些作甚!我看你这般婆婆妈妈倒像个娘们!”谷才笑道。

林梦安坐在旁边不敢出声,谷才仔细端详她了半天,啧啧称奇道:“果然如你信中所说,有八分相似。”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叫‘怀安’的姑娘?”林梦安好奇问道。

谷才转头向许经年问道:“你连这都对她说了?”

许经年饶有兴致地瞧向林梦安,姑娘不善与人对视,低头摆弄衣角说道:“晌午来了一队马车,车厢里下来的姑娘是这么说的。”

许经年边饮酒边问道:“那人手上可拿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鞘雕有花纹,剑柄处以黑绳缠绕?”

林梦安低声道:“挂在马车上。”

许经年笑道:“下次你见到她,该问公主殿下安好。”

林梦安吃惊道:“你说她是位公主?”

谷才放下手中空碗,敲着桌子解释道:“是长公主,所有皇子公主中最有权势的那位。”

想到白日里蛟龙还将她吓了一跳,姑娘又心神不宁起来。她是个极胆小的人,也就在富乐院被逼急了硬气过一回,平日谨遵“与人为善,莫惹事端”的处事之道,走路遇到生人都要避到墙角,如今一下与长公主有所牵连,自然寝食难安。

许经年不去理会她,与谷才举碗痛饮,天色渐暗,二人兴致不减,干脆提起酒坛跃上屋顶,躺在斜顶上边喝边闹。

桂林一别,已过数月,当初许经年不辞而别,雁山派上上下下发疯般找遍周遭府县,连带靖江王府和奉国将军府一起,将广西闹了个天翻地覆,直到自东胜卫而来的信件寄到,这才消停下来。

谷才将一切慢慢道来,许经年静静躺着听完,似梦似醒,眼角又滑落两滴泪水。

“在东胜卫的时候,我想就这么死在流民堆里也不错,黄泉路很长,走快些应该能追上师父和淮安,大家一起过奈何桥,又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多好。”少年闭眼幽幽道。

谷才怀抱酒坛斜躺,闻言想伸出左手捶他一拳,低头看到空荡荡的衣袖,便自嘲般笑了笑,回身躺平道:“你若死了,对得起我这张俏脸吗?”

许经年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说道:“是啊,我辜负了太多人,如今活也不是,死也不是。打小师父就说我身负气运,将来必位极人臣,这些年我才明白,所谓气运不过是他一番殷切希望。高祖斩白蛇起义,称赤帝之子,只是自我拔高的噱头罢了,若事成,则故事顺理成章传遍天下,若不成,便随风消散,也不会有人记得。”

谷才轻声道:“死了的就快快投胎去,活着的要好好过日子。你活着,怀安、刺云道长便在回忆里,你若死了,他们从此便真的了无痕迹了。靖江王妃曾有嘱托,要我将你带回桂林,从此以许云安的名字活下去,她会收你为义子,王府养你一世,你看,世道虽然艰难,但情份义理尚在,活着也未必是坏事。”

许经年睁开眼,侧过脑袋看看身旁的独臂面具客,突然笑了起来:“平日里话少得可怜,这会才发现你巧舌如簧道理颇多啊!”

谷才嘴角斜了斜笑道:“以前哄骗姑娘的手法,现在用不到了,在你身上使使。”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