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入住在一家平价宾馆,卫生和设施都很普通。
我把那浴缸洗了又洗刷了又刷,刷洗干净,才装了满满一缸热水,将两个小娃刨得精光扔进水里。
“妈咪,我们明天也住这里吗?”顾倾城玩着满身雪白的泡泡问。
“嗯,看情况吧!”我用她的小毛巾,擦着她粉嘟嘟的小脸。
“我不喜欢这里,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顾倾城拉着我的手问。
“我们不回家了。”顾意晚轻声道。
“我们旅游完了就可以回家啊,为什么不回家?妈咪,我想爹地了。”小倾城一把拉住我湿漉漉的手。
“妈咪要跟爹地离婚,她不要他了。”顾意晚目光幽幽地道。
“哇!我要爹地!妈咪,你不要不要爹地!”那小姑娘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
而顾意晚则一动不动坐在水里靠在浴缸边缘,静默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粗暴地把那勾起我伤心之事的小女孩从浴缸里揪出来,抓过花洒,将她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用浴巾一裹,抱出门外,扔到床上。
那孩子哭得越发地放肆,张牙舞爪,嚎啕大哭。
顾意晚冲完凉,换好衣服,乖乖爬到床上。
“妈咪,我很快会长大的,我会照顾好你和妹妹。你不要哭。”那小小的男子汉站在床上才与我齐高。
“我……我不哭了,妈咪,你也别哭……哭了……”顾倾城眼泪汪汪小狗一样地爬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
“哭不丢人,想哭就哭吧!”我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苦笑着,“妈咪衣服都湿了,等妈咪冲完凉,给你们讲故事。快把故事书拿出来,乖乖躺好。”
冲完凉出来,两个小家伙抱着故事书,睡着了。
我上了床,轻轻地拥抱着那兄妹俩。
整晚无眠,以后怎么办?带着两个小不点儿,一时意气,走到如今地步。
手机铃响了,是顾平生,他终于打来了这个电话。
拒接了电话,关掉手机,好好睡上一觉。
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也许应该先回c城一趟,带他们见见他们的阿公。
我已经许久不曾回青萝湾了,要找个时间回青萝湾祭奠阿婆。
青萝湾……青萝湾,我思念你太久太久。
那里有逝去的人、去过的事,凋零的风景都已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一大早,带着他们两个下楼吃早餐。
“妈咪,我想吃文奶奶做的猪猪包。”顾倾城看着碟子里热腾腾的蟹粉烧麦,皱着秀气的眉。
“以后不会有文奶奶做的猪猪包了,有什么吃什么。快吃。”我没好气地道。
顾意晚夹了一只烧麦放在妹妹面前的餐碟里。
“等我们找到房子,安定下来,妈咪教你做猪猪包。”我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要快点找房子,找工作,再给他们找学校。
“好耶!”那孩子没心没肺地叫起来,心情恢复如初,欢欢喜喜地吃着蟹粉烧麦。
我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果粉给顾意晚,“小晚,尝尝这个果粉,很好吃哦!”
“谢谢妈咪!”小男孩第一次吃果粉,吃得满心欢喜。
“妈咪,吃完饭,我们去哪里玩啊?”顾倾城天真烂漫地问。
“填饱肚子来再说。妈咪要找到住的房子先,我们不能一直住在宾馆啊,你不是不喜欢那家宾馆吗?”我吃着早餐微微笑道。
“那妈咪你要去哪里找房子?”小女孩儿不明就里地问。
“还不知道,可能要去中介那里看看。”我抽了张纸巾擦去小姑娘嘴角的蟹粉。
“爹地说,妈咪以前住在S城的,那我们不能住回妈咪以前的家里吗?”顾意晚眼眸晶亮地问。
我一愣,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和那人极神似的男孩儿,一样清亮的眉眼,一样红润性感的薄唇。
“好,我带你们去妈咪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 我轻声道。
两个小家伙欢喜雀跃。
打了辆车,到承顺路88号。
久违的,落云小院。
“三吴烟水平生念,宁向闲人道所之。”
门前挂着的,正是陈烟刻的那幅楹联。数年风吹雨淋,这木制楹联变得和我的心境一样,既古旧又沧桑。
“妈咪,对联上有爹地的名字哦!”顾倾城拍着巴掌跳起来。
“三吴烟水平生念,宁向闲人道所之。也有妈咪的名字!”顾意晚指着对联上的字脆生生地道。
望着眼前那副对联,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一阵阵地抽痛起来。这难道真的是天意吗?那黑色的缠枝铁艺大院门此刻正紧紧闭合着,宛如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我面前。
我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扇大门上繁复精美的花叶图案。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铁门,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但我却浑然不觉,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和深深的痛苦之中。
“妈咪,妈咪!里面有你哦!”顾倾城抱着我的腿,我站在门边望着那深宅大院。
“女主子,欢迎回家!”我吓了一跳,那门缓缓打开。
当年,陈烟担心我丢钥匙,换了这人脸识别的电子锁。
我牵着顾意晚和顾倾城的手走进那宽阔的院落,从院门到屋檐下,搭着竹架,架子上爬满青绿的葡萄藤。青石小径曲曲折折,满院花草,清香扑鼻。
“妈咪,跟公公家的园子一样,好多葡萄。妈咪,我好喜欢你家。”顾倾城松开我的手,穿过葡萄藤洒下的浓荫,走到屋檐下,手脚并用地往楼梯上爬。
院子打点得很整洁,红花,绿树,青草,翠藤,明灯,井然有序。像是有专人在打理。难道他还住在这里?怎么会?他说这是他朋友的房子,他只是暂住。
“妈咪,你来开门啊!”顾倾城已经爬上了那高高的楼梯,我一看,吓了一跳,忙跑过去,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我的脸便是这房子的钥匙。
黑色的门在顾倾城面前啪地打开,她推门而入,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小手走了进去。
我站在她身后,翩翩起舞的白色纱幔随风而起,像行了远路的白云,停在阳台。沙发,茶几,餐桌,摆满了,我的画像。
我想,他是疯了,才会如此。
泪水淆然而下。
“妈咪。”顾倾城拉着我的手,仰头望着我。“妈咪在开画展吗?好多你的画像。”
顾意晚走了进来,看到那些画像,他也吃了一惊。
我慢慢进了卧室,房间里的陈设,一成不变。红被铺床,鸳鸯交颈。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清透的白瓷像,虔诚的女子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美得令人心碎。
纤尘不染。
我喘不过气来,一屁股坐在床头,揪住被角,心痛难忍。泪水一滴滴落在鲜红的被面上。
“妈咪!”顾意晚拉扯着我的衣服,“妈咪,你为什么哭?”
我眼泪婆娑地望着他,一把抱住他,再也隐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五年了,我在这泥淖里沉沦,到头来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到原点。如今人去楼空,只余我一人,唉,至少老天待我不薄,还有这两小只相伴。
我真的真的太累了。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睡眠。醒来已经下午一点。我忙爬起来,冲门外叫着,“文姨,午饭做好了吗?”看着房间不一样的陈设,我猛然惊醒,这里不是半山别墅,再没有什么文姨了。
走进大厅,两个小家伙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大碗葡萄在吃。电视里放着动画片。
“哪来的葡萄?”我睡眼朦胧地走过去。
“妈咪,你醒了。你睡得好吗?我在楼下摘的,你吃,可甜了。”顾倾城爬起来,站在沙发上,将一只撕了皮的狰狞的葡萄往我嘴里塞来。
“谁让你们乱摘东西吃啊?我跟你讲了多少次了,外面的水果不能乱摘来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可以吃!!”我怒火中烧,一把打掉那小手上湿漉漉的葡萄。
那孩子委委屈屈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