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宏六年八月初四,一则消息传回梁国都城,奉命讨伐西平国的十万大军在飞云涧被阿善弩尽数歼灭,主将曹勃战死!副将凌展被俘!座下三虎一死两伤!其中只有麻云华一人重伤逃脱。
朝野震动!
紫宸殿上针落有声,梁武帝脸色铁青,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握住龙椅,一言不发。
长久的寂静。
掌印太监唐盖见梁武帝不说话,脚步微动,刚要喊出那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却听身后传来声响,便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梁武帝面色阴沉,冷声道:“朱旺何在!”
一名高大武将闻言出列,正是如今梁国武将之首朱旺,今日上朝,不知朱旺为何未着官服而披甲,猛的跪倒在地,抱拳道:“末将在。”
梁武帝深吸一口气,说道:“十万对四万,在寡人眼中,无论西平叛军如何骁勇善战,退一万步说,哪怕能以一敌二,曹勃所率十万大军,也能拼掉阿善弩的四万亲军,可为何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牢南城的城头都不曾见到?西平军战损更是不足三千。朱旺,你告诉朕,这是为何?”
朱旺心下一凉,不知如何作答,大殿上寂静无声。
见梁武帝就这么等着,脸色越来越阴沉,朱旺一咬牙,沉声道:“回禀陛下,曹将军此役大败,非战之罪。飞云涧本就地势凶险,阿善弩占尽天时地利,加上西平军埋伏众多,我梁国大军受制于地利,变化不及,这才吃了这场败仗。”
梁武帝又问道:“若换成是你,率领十万大军南征,结果又当如何?”
朱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生怕引火上身,却听梁武帝冷哼一声,说道:“看来朱将军也无必胜把握,给你十万大军,恐怕也会和曹勃一样,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一个小小的西平国,难不成要让青州王重新披甲,亲自南征?我大梁良将何在?”
朱旺将头紧紧抵在地砖上,不敢答话,身旁传来一声江清的嗤笑,更是让朱旺如坐针毡。梁武帝挥了挥手,颓然道:“朕累了,尔等退下吧。”
随着梁武帝率先离开紫宸殿,群臣也纷纷退朝,只有朱旺仍跪在龙椅前,许久未曾起身。叶百野犹豫片刻,不顾旁人眼光,走到前者身边,将朱旺扶起,叹道:“朱将军起来吧,陛下已经走了。”
朱旺看着身边这个曾经势同水火的同僚,凄惨一笑。昔年梁国四将,随着李剑封王青州,曹勃战死飞云涧,如今只剩下两人。对于自己的顺势上位,朱旺如何不知曹、叶二人心中的滔天怨气,可朱旺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自己在替曹勃背了个大黑锅,成为众矢之的之际,叶百野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甘愿冒着被陛下猜忌的风险拉自己一把,不由心生感激,之前的恩怨也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叶百野目不斜视,低声说道:“朱将军,如今武将势微,没了李将军的制衡,江太师会一直死死压着咱们。你我二人如今就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定得报团取暖,相互扶持才能有出路。”
朱旺点了点头,附和道:“叶将军说的是,曹勃战死是小,陛下丢了颜面是大,如今南征讨伐西平国不利,更折损了我大梁十万军士,只怕楚、燕两国又要蠢蠢欲动了。”
叶百野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心想:难道又要战火四起,民不聊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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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将军府,百里劲与郭元二人正席地对坐饮茶。
郭元笑道:“传闻西平大将阿善弩日前在飞云涧一举坑杀了梁国十万将士,主将曹勃战死,西平战损不足三千,不知将军有何感想?”
百里劲作为燕国名将,当然也早已得知这个消息,今日郭元造访,本意是要与这位首席谋士痛饮烈酒,可文人自古喜爱附庸风雅,百里劲也不强求,陪着郭元品茗。即使是一杯清茶,在百里劲手中也能喝出痛饮美酒的豪爽,闻言将手中茶一饮而尽,赞道:“飞云涧一战的结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曹勃作为梁国名将,虽谈不上用兵如神,却也不至于如此昏聩。梁国占据中原半壁江山,拥兵百万,可谓占尽天时人和,而西平国则有着飞云涧这道天然屏障,稳占地利优势,两国交战不下百次,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互有胜负,但从未出现过如此惨烈的战果,说到底,梁国并未将西平小国视为威胁,一心提防着我大燕和大楚。”
郭元又问道:“假使有一天,咱们大燕的铁骑踏破了中原大门,大王命将军南讨西平,且兵力按照十万对四万的前提下,将军能有几成把握?我大军会在出现多少战损后,集结与牢南城下?”
百里劲沉声道:“先生当知我心中所求,只为问鼎中原。飞云涧作为当今第一险地,本将也曾推演过数次,若由本将亲率十万大军,与阿善弩四万亲军决战飞云涧,恐怕胜算不足五成,并非是阿善弩用兵如神,只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本将暂时仍未想到好法子能攻破飞云涧。”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郭元笑道:“那在下换个说法,假使给将军十万兵马,能否看到牢南城的城楼?”
百里劲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本将不是曹勃,不会盯死飞云涧一处,想要抵达牢南城,在本将心中,下策就如梁军那般,兵分两路,步卒与水路大军相呼应,只不过步卒兵力要多而强,水军则要少而精,战船也要以灵巧为主;中策则是大军放弃水路,既然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干脆将主战场完全放在两岸上,四万人,埋伏再多,也拦不住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至于上策,则是绕道而行,避开飞云涧,哪怕需途径那布满瘴气的毒沼地,战损也绝对会比飞云涧小得多!”
郭元似笑非笑,说道:“将军的想法,与在下不谋而合,只不过在郭某心中,仍有上上策。”
百里劲半信半疑,说道:“愿闻其详。”
郭元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说道:“这上上策,无非离间二字,西平国武将之中,阿善弩的确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却并非一家独大,只要能策反其余三将,从内部瓦解,西平国便不攻自破了,届时无论阿善弩在哪,都是腹背受敌,咱们与那三人里应外合,他阿善弩就算再用兵如神,毕竟不是撒豆成兵的神仙,分身乏术,西平国便不攻自破了。”
百里劲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谋士,心生敬畏,丝毫不怀疑郭元有如此通天手段,问道:“先生在西平国内也有内应?”
郭元却摇了摇头,继而胸有成竹道:“将军太高看在下了,我大燕与西平素无来往,郭某也并非那算无遗策的神仙,况且西平国内还有个郭某的仇人位居高位,想要从内腐蚀谈何容易。”接着慢饮茶水,继续说道:“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大燕铁骑踏破了中原大门,梁国十六州共计五十二城,都可成为谈判的筹码,只要有人愿意助我大燕一臂之力,这万里河山分封出去又如何?封候拜将甚至是裂土封王又如何?彼时大势皆在我大燕之手,就算有几个不堪大用,且只有高位并无实权的异姓王在,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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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国帝都圣云城,怒王洪江照往日一样在皇宫中醉生梦死,身旁几十名美艳女子薄衣轻纱,身姿曼妙。
突然,一名年迈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目不斜视,慌忙道:“大王,尚书令大人求见,还带了位陌生男子。”
洪江被扰了雅兴,正要发怒,皇宫大门却已被人猛的撞开,李密先和身旁的区云溪一同入内。洪江眯起眼睛,死死盯住这位看不透的书院学子,讥笑道:“李大人今日怎么得空前来见朕?莫不是对这酒池肉林也有了兴致,要与寡人同乐乐?”
李密先双手负后,冷眼看着怒王,说道:“今日在下前来,只为取你项上人头!”
怒王闻言,哈哈大笑:“就凭你?就算征东大将军此时不在京中,朕还有三位大将军共计九万大军,凭你一个小小的尚书令,就算有身边那位武道高手相助,又能如何?”
李密先神色如常,问道:“除了忠心耿耿的阿善弩将军外,敢问镇西、平南、巡北三位将军何在?”
怒王心下一凉,见李密先老神在在,心里浮现起一个不详的预感,忽听殿外传来阵阵马蹄声,立感不妙,冷哼一声:“纵使这三人不在又如何?朕还有两万亲卫!”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亲卫前来护驾,李密先笑道:“在下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不妨实话告诉你,除阿善弩将军外,其余三位将军早已被在下策反,至于你那两万亲军,也都临阵倒戈。洪江,你荒淫无道,今日的苦果都是咎由自取,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退位让贤!”
洪江瞬间暴起,抓起身旁婢女,当做兵器,朝着李密先二人砸来。区云溪斜跨一步,将李密先护在身后,一掌便将那名可怜婢女拍飞,低声道:“李先生,此间就交由区某来处理。”
李密先虽不习武,却也知道两位二等境界的高手生死互搏,自己绝对帮不上什么忙,反而需要区云溪分心照拂,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大殿。
洪江见区云溪出手,便知此人同自己一般,是个武道高手,瞥了眼那惨死当场的俏丽女婢,讥讽道:“天底下何时又出了个二等高手?这般不知怜香惜玉,难怪他李密先如此胸有成竹,不知那酸儒给了阁下什么好处,竟敢与我为敌?难道李密先没有告诉你,本王是一位二等立地境武夫么!”
说着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直奔区云溪而来,后者足下不丁不八,与洪江互换一拳,威势之大,整个大殿都随之晃动。区云溪倒退三步,洪江仅倒退两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洪江冷笑一声:“寡人还以为李密先能有多大的手笔,原来不过只找到个生根境武夫,这般小家子气,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区云溪心中大惊,他久居海外,对洪江只是略有耳闻,本以为凭借自身武力,谈不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对付一个整日醉生梦死的洪江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一招之后,才惊觉自己轻看此人太多,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李密先的一手谋划,自己是其中关键一环,绝计不能出任何差池,况且若是今日败于洪江之手,他日称王,如何能服众?一念至此,咬紧牙关,将喉头鲜血咽下,使出毕生所学,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二人瞬息交手不下百合,洪江到底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境界犹在,可真气运转却远不如区云溪那般顺畅,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感到吃力。
半个时辰之后,皇宫大门被人从内推开,浑身浴血的区云溪踉跄着跨过门槛,将洪江头颅高高提起。
李密先见状,率先拜倒在地,朗声道:“臣李密先,拜见大王。”
群臣与众甲士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齐声道:“拜见大王,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