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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死瘸子,叫你吓唬我!”柳氏在被窝里使劲扭他、掐他。

“别动!我要放屁!不想闻味,就把头伸出来!”说话的顷刻之间,又响又脆的屁就带着强烈的“吥---”声,放了出来,柳氏忘了害怕,抖翻了被。

如果记忆没有错误,柳氏当时是打败了一个人,才得到了李建玉,除了这条腿不如人,其智慧、口才都远在一般人之上,且帐算得好,刘子凡当令那会儿,差不多每年都来拜会,有时托李建玉给古淑华捎东西,她确信无疑:古铃就是刘子凡的种!

哭声象乐器一样,咿咿呀呀响起来,柳淑琴见天光有些亮,就说,“李老三,我今天不到隔壁去,行不行?”

“不行!人多,缺一位也会被人发现,可以晚去,不可不去,你不怕三老头翻墙进来?”

贾云龙一大早,夹刀火纸就来了,负责接待的李建辉还没有从学校回来,李建玉只好小鸡啄米一瘸一拐代行,离老远掏出烟,递过去,“贾书记,你来了?”

“同住贾家沟,姓外人不外!”接了烟,吸着,“昨晚死的?”

“刚擦黑!”

“噢!你先忙,我先去磕个头!”

众人陆陆续续三五个一起,陈兰英、林兰香、朱九红都在外面撕孝布,哧啦哧啦之声不绝于耳。唢呐那震耳欲聋的玩意手还没有倒,凄泣的哭音成了主唱,没长疼人肉,就冲传承一功,后辈人也得扯肠扯肺哭上三天三夜,要不然为不孝,李树树象一粒尘埃,被冥冥中黑白无常影子一样拿去,躯壳以丑陋衰老形象被盖在那儿,都说人生被僵硬,拭过李精树的人都大吃一惊:温热而柔软,心愿未了,还想继续,亦正亦斜,如影随形的两个,是个不讲人情的玩意儿,阎王叫你三更死,哪能延时拖过五更去?粪土一样的尸体,会烂得只剩下有分量的骨头,其余全部融于土。

李精树死时,我不在家,他埋的那一天我也不在家,与他重逢成了我耻辱似的,机缘巧合,宁愿我躲进风里,藏进雨里,知道他死,我叹了口气,象卸下沉重负担,“终于……”我吹了口气。但终觉可惜,虽隔二代,我和他的斗争还没有进入白热化,就冲这,他应该在世上拉腿再撑几天,可惜了,他撑不住了,让我有几分遗憾,我还没来得及……他完蛋得非常迅速。

十三四岁之前,特别是在小普没死之前,他炸裂地恶,经常在我不注意情况下,把他那棵和他一样瘦骨嶙峋的柺棍,莫明其妙打到我的头上,我们对骂过,更对打过,压抑的仇恨还没得及抱,他却死了,老小子跑得够快,宛如白驹过隙,无迹可寻,够可以的。

很多人睁大瞪圆了眼珠子,希望他们家大柱子肖云峰能来,撑个场面,可是肖云峰没有来,只是他本家叔----一个胡子邋遢、形象猥琐的糟老头子,代表肖云峰来,送来纸钱,连头也没磕一个,说明来意,放下钱,生怕李精树变成厉鬼,扑粘到身上,只在屋外李建玉等人见证下,转身就走,挡是挡不住,“哎,哎哎----……”李建玉遗憾的手臂,象搂钯子一样,也没把人留住。

李精树死了,李家人好象团结得紧密,五家人毫无芥蒂在商量着李精树之事该怎么办,一些细节还是李建玉、李建辉拿主意,李建松、李建良听后认同,我大没有自己主意,虽参与讨论,一般这事听他哥的,他只能做整事、挨事、不用动脑筋的体力活,建设意见提不出,一生难得糊涂,好歹家里有明白人,他喜欢听吆喝。

李宜忠没有来,倒是派出李红旗来,这小子人不大,按照俗礼,该夹纸时夹纸,该磕头时一点儿也不含糊,当然,这种白事该帮忙时,留下来几天帮忙,和那些还呆在家里墨守陈规的李姓男人,讲他在外面的见闻,听得那些人摩拳擦掌,世界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日新月异,这就是中国速度,从吃不饱到吃得饱吃得精,从官方一直强调确保十八亿亩耕地红线的逐年减少,听得老百姓怀疑人生,修了那么多路,盖了那么多厂,盖了那么高楼,那些都是宏伟蓝图,建在纸上的吗?从过去栽水稻,到水渠被废,栽花种树,稻子、麦子那些可以填饱肚皮的东西日益锐减,还要确保?死脑筋、笨想法的人直摇头,但社会的富足,已经在生活中显现,李红旗象一叶窗口,他在讲述世界的悄然变化,和他的变化。

一段时间里,贾家沟人能够当上队长的,嫌弃队长,李宜星多次撂挑子,他受不了村里三天两头给他去电话,要他回来处理事,事情倒是鸡毛蒜皮,来回折腾,纯粹瞎耽误功夫,给李宜星带来不少困扰,李宜星委屈,“要真有什么事,回来也就罢了,有时统计个人口,或是统计个新生婴儿,亦或追问他:村里谁是万元户,上面要树这典型,要落实到个人头上,他认真惦量过,要说真的万元户贾家沟还真没有,但乡里主抓这一块的领导不让,没有可不行!让他无论如何报个名单,这不是瞎折腾吗?早些拚了命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些年不提倡了,也没说废止,这会儿人还如惊弓之鸟,不敢明目张胆发家致富,一部《月亮湾的笑声》,闹出多少笑话?江冒富这个角色是深入人心。

李宜星明说辞不掉,就索性来个软抵抗:千呼万唤还不来,到后索性电话也不接了,一头扎进滨江废品市场,如鱼得水。

贾云龙知道自己是被忽悠的一代,所以不让自己儿孙接班,他又找过李宜光,李宜光直摇头,刨子斧头锯拾起来没几天,挣钱刚上瘾,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李精树之死席宴上,贾云龙和李红旗坐一桌上,“四,我看你们父子里,你最有头脑,名如其人,你要是真是一面红旗,就给我高高飘扬起来。”

“是吗?怎么飘?”

“继续追求你的青春梦想,挣大钱,当好你的万元户,政治上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你比如先从队长干起!”

“不行!不行!我距离那个要求差远了,刚刚解决温饱,至于队长,我刨子爷如果不干,可让我凿子爷干,他时间散碎,至于我,还是让我在菜市场多淘几年!我还不到十六周岁!”

“这小子掉钱眼里了!”

“那是我们太缺钱了!没有办法!”

“看看!看看!这才几天,这李红旗我都不认识了!”不用贾云龙说,人们也可以看出来,李红旗变化有点大。

“四,你是这个!初出道,就是不一样!比你大强,没准你小子就是咱贾家沟第一个真正的万元户!现在那些搜肠刮肚、拾芝麻凑斗的都不是真正的万元户,距离真正的万元户差着梗。”田家兴虽大张齐鼓娶了姚翠萍,和想象的差他妈的太远了,不说旁的,仅就那三朵花,就很刺挠他的心,口头上不叫他,还敌视他,顶大的12岁,是这几个里的头,她们抱成一团,中间的8岁,小的6岁,轮着番跟他捣蛋,是不是要钻进他们被窝,任凭他长吁短叹,田家兴原本打算拉倒,就这样马马虎虎过算了,这样一来,他倒是警醒了:儿要亲生,谷要自种。没费事的,一定和自己隔得远,吴太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坟头草长人把深,她们还是想着他,在她们心里,妈和田家兴睡在一张床,就是田家兴欺负了妈妈,妈妈只能是吴太忠,所以她们狭隘地敌视着田家兴,直至她们成人,只要一回到这片土地上,就少不得到吴太忠坟上烧纸钱、哭诉,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道理。

“你没蒙我?我有那么好?”外面的唢呐高吭嘹亮,撕人心肺断人肠,屋里酒桌上喝得七荤八素,不再有人关心死者的什么事:尘埃已经落定,人们要讨论的是脸面前的新生事物。

“我能骗你?贾书记也在桌上,你要不信可以问问他!”

贾云龙偏就不理这茬,和蹲在地上的前来帮忙的李春堂聊得水深火热,压根就听不见,或着装作听不见,勾着头俯下身子,任由燃着的纸烟自由发挥。李春堂这一枝上,本就有点小残缺,历代相传,依靠李春堂的“曲线救家”政策,目下成了全乎人,换亲不是他的发明,但他运用得炉火纯青,他的二代有病,是一种癫痫病,往往口吐白沫,往地一倒,不知能吓晕了,别人犯晕,他自己会无事人醒过来,这种病一般人多止于12岁之前,李春堂之子伴了一生,这叫凡事有例外,他的第三代屁股无端端长个肉蛋,软软的,看过大医院医生:不能割还不能自主行走,并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神话被现实打破,李春堂就不信这个斜,人种靠改良,他的第三代娶下程莲,并顺利孕育第四代,但换亲恶名背上,难免被人耻笑,这个李春堂不怕:听流言蜚语,还能不吃饭?在贾云龙眼里,换亲也比拖油瓶的高尚三分,一个不够还仨,贾云龙能不在心中发笑?这就是个没出息的,母猪都要盯上三圈。

“错不了,四,你大是有眼光,但他的某些不可言说的爱好,会拉垮他,你目标明确,不要有小富即安思想,我相信……”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话多了,田家兴正言之凿凿的时候,人们就起席了,且一哄而散。

事是俗事,在耽误功夫上,人们讨论已经与事情相去甚远,李精树这堆尘埃已经俱往矣,作为过去式,正在消亡,代表着他的时代已经结束,这是最后的欢唤,象一缕风。

李红旗鲜艳地展示一下,又返回城里,有些事,经意却找不到,不经意却闯入你的视野。曾经为了刨根问底,他曾经三次悄无声息去过醉花阴,没能如愿碰到他想再看一眼身影,偶然一日,醉花阴那个守门似的小哥哥的话,却象落花生,落在心坎里,对,他确实那个背影的浑名叫一片红,至于叫什么红,他有些拿捏不清,当时是知道的,过后又遗忘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啥有这个浑名?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确定他的认知。

晨曦,太阳在云蒸雾腾里,冉冉升起,紫气东来,所有的荒唐、欲望的坑、辛酸的往事,都在象树叶在飘凌,希望在东方,唯有面对东方,闭眼翕动鼻子,让灵性之光从身旁飘过,见吹过耳际,才会想:新的一天,我该怎样渡过,思想通过跌宕起伏,最终落在一座山上,理想之舟,生命之舟在会在世俗的激流中奋勇前进。

角落,城市闲散人聚集的地方,也是部分人聚财的地方,李红旗已经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偶尔会想起张大嘴巴子,他真有那么豪横吗?至命伤在哪儿?嵇氏姊妹那儿他还要不要涉足,他觉得汛江滩才是他生命里更大舞台,重回那里,他在积极做着准备工作,如果能在那里撑开一片天,比现在要强得多,关键是:嵇秀铃已经象一粒种子,种进他心里,至于嵇秀梅,就当姐姐好了!他笑了,自己给自己笑,他明白:那样的路是崎岖的,还有泥泞,十六岁经验不足,能力更不够,所以他要避开父亲,独自成长,要挺拨成长。

我在他世界已经成为曾经,成为过往,或许他是对的,以现实主义为指导,把自己打扮成灵魂圣洁的教徒,结果饿死在十字架上,那是放耶稣的地方,就算我死一百次,也挂不到那上,四十岁之前,我不理生活:不婚不育不挣钱,总希望自己突然有一天成名成家,所吃的苦被恶补回来,仿佛开玩笑,又仿佛是上帝派她来拯救我一样,怎么绕都绕不开她,断了近一年,最终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把我们捆绑在一起,无论我怎样排斥,我是树,理想高高,她是藤,低低在下,藤缠树那种风扯不断,人理更乱,最终是疲了、乏了,任由婚姻疯长,小二十年撕与扯,成了今天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