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螓不知相夫人为什么执意要她留下,但她还是保留自己的想法,“多谢夫人抬爱,话虽如此,我更不该心安理得傍人门户,尽管府上人没人给我脸色看,但毕竟比不过自给自足,自得其乐。更何况……实不相瞒,我前日寄信回家,原是叫家人安心,但托人寄信只怕暴露了行踪,很快家人就会寻迹而来的。”
夫人听着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事我担着,在宰相府还怕什么?”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看你就是没吃过苦的孩子,外边世道险恶什么人都有,可别想着寻个世外桃源之地安安生生;所谓有路的地方就是无数人用脚走出来的,你再去走一遭只怕好事说不坏呢。好孩子听我的,留下无碍,谁敢说你,只管叫他来找我。”
崔三郎坐着,一双桃花眼笑的明媚,“瞧母亲妙语连珠,我该怀疑她是否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了。”
“少说话,你要认做妹妹,还得她愿意呢!”
夫人对着李熙螓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遂又对着崔三郎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同熙螓说说话。”
看着崔三郎嘟囔着走了,屋里的丫鬟把桌上收拾干净便也关上门守在门口。
夫人目光含笑就这么看着她,那慈爱的笑容看的她浑身毛毛的。
“你知道吗?你好像一个人。”
她拿出了一幅画像,上头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女童的唇边绽放着笑,颈边一块镶金吊坠举在手里把玩,一身藕粉色的衫衣衬得愈加粉雕玉琢的,的确可爱。
只是如果她说的是与这画像里的女童相像的话,无论是眼睛还是鼻子或者说嘴唇,她觉得没有一处哪怕有半分像……
夫人小心翼翼的抚着画卷,面容也跟着画上的女童笑了起来,“你看,这是她三岁生辰那天叫画师画的。”
李熙螓很想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幻想,但是她突然说起了小女童的故事。
十二年前,小女童三岁生辰,家里给孩子办了生日宴。
她十分宠爱这个幺女,因为前面都生了四个男孩,生到第五个是个娇嫩可爱的女孩时,她高兴坏了,视若珍宝,每年生辰都会大办宴席。
这年生辰,宾客满座,看着满桌推杯换盏的宾客,热闹非凡笑声不断,恭贺声络绎不绝。可偏偏噩耗传来,女童不见了。
有人看到她被人用小人糖画哄骗带走。
夫人伤心欲绝几度昏厥,那年丈夫刚升做宰相,手中有兵有权却迟迟无法寻回自己的女儿。
无数甲士连续寻找几天几夜,都是无功而返。
女童还得着风寒,到夜里就咳的厉害,若人贩子嫌弃心狠把女童丢弃路边,只怕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疾不缓道:“你看你们眉中都有黛色小痣,若她长到十五岁也会像你这般昳丽。”
“痣?”她不自觉的摸摸眉间,平日里她揽镜自照时都没发现眉间有痣,想必微乎其微,她倒是观察的细致。
“这十二年我没有一天不备受煎熬,那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听着她啜泣,李熙螓想着她女儿被人贩子拐去,又是得了风寒,人贩子哪里会悉心照料,只怕活不活着还是一个问题。
李熙螓不知如何去哄,毕竟她自生下来,母亲就逝世了。
听阿嬷说,她的母亲极美,阿爷非常宠爱她,但素性却不温婉,时常与阿爷吵闹,并且动辄闹着出宫。她有时想那么烈的性子为何会嫁与阿爷,如果她能活的长久,该是怎样一副场光景?
只是没有如果。
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让任何人去代替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存在,哪怕她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
“枳儿,要是能找到她该多好啊……”
夫人哭的哀戚可怜,抱过她叫着她女儿的小字。
她也只是拍拍她的背,不发一言。
……
隔着几拳石,离的不远处正是宰相的书房,崔胤正在房内踱步。
年迈的韩偓抚着白须道:“梁王太过狡诈,切忌操之过急呢。”
宰相停下步子,不忿道:“他野心勃勃,让其汴军士兵应募禁军新兵营,欲图混入搅浑军营。韩侍郎说说他到底图谋什么?”
韩偓摇头叹息,“莫要打草惊蛇,他人不在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罢。没有由头,他也不敢掀起风浪。”
崔胤嗤笑一声,“他虽不在京,但他的侄儿却是为他所用驻守长安,说是宿卫还不是意欲盯着朝堂的动向,尤其是陛下的一举一动!”
“他不在长安,且不就该从之侄儿下手?断他一臂!毕竟是臣子,权势大过天,怎会有好。这一年我一直惶惶不安,恐大唐社稷就此易主啊!”
韩偓大惊,直言:“不可,若乘机消灭其部署在长安的一只臂膀,我方必定顾此失彼!届时换他雷霆大怒,豺狐之心朝堂动荡,只怕长安又少不了腥风血雨,肝髓流野啊。”
崔胤听着韩偓的言论眉头紧锁,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明哲保身才是。”
韩偓大愕,“崔相这是说的哪的话?”
崔胤道:“陛下要亲封你为相,你再三推辞,现在商议如何对付朱温,你又一再否决,只怕你是只想和稀泥,等江山易主,你便临阵倒戈,真是好计谋!”
韩偓扬眉眴目,气的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强忍怒意道:“老身虽有妻儿牵挂,却也不是怕死之辈,怕只怕有勇无谋之人,替皇室早早断送了这江山!”说罢,便挥袖离去。
崔相不屑置辩,“不送!”
韩偓离开相府后,正巧碰见了自己儿子与那从青楼赎回来的女子坐于树下聊天。
他韩偓一生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他的儿子却也太过良善。前些日子他儿说要考取功名为国分忧,他十分欣慰,但思来想去,自己在朝堂都如履薄冰,何况是他?
故而问他考取功名,做些什么?若考不上又该怎么办?
他说:“阿爷十岁时就才华斐然,却在中年才在朝堂一展抱负,而我无才无德,有阿爷的一半就很满足了。若考不上,就如孔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故而他儿以解决民间疾苦为由,要他帮忙为那同一位女子要回宅子,他就明白了一切,善良或许免不得被人利用了去。
韩偓想到这,便叫了声韩岂。
韩岂忙起身,她身旁的女子霎时间无措地施了个礼。
善落不知韩岂的阿爷为何眉头皱的那么深,只听到韩岂问要不要送她去绣坊,她委婉拒绝了,悻悻看着他们坐上马车离去。
便也回到相府门口等待李熙螓,她有好多话要告诉她,因为韩岂告诉了她一个简直令人足以窒息的猜测!
善落好迷茫,唯有与娘子说。
奇怪的是,刚刚她与韩岂聊了一个时辰,自己又独自等了许久,却一直未见娘子出来。
午时一过,便又迎来了未时。
终于见到了娘子的身影,只是她身后多了一位丫鬟毕恭毕敬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