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哗哗由石中向上喷涌,白茫茫大片的水雾弥漫。
琥珀在李熙螓身后,却无心观泉,只仰头看着天,神色凝住。
她瞧着天气是阴晴不定的,而所在之地又属空旷,香客渐少,想必躲雨也躲不便,不由忧心道:“公主,我还是去拿把伞来,这万一下了急雨也能避免淋着了。”
“嗯?”李熙螓神色微滞,已然神游天外许久,半晌皆怔怔地瞧着眼前的泉涌,没太听却回应了。
善落正想再说。
这时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对琥珀附耳说了几句。
琥珀点头表示明白,刚想让这丫鬟帮个忙,可丫鬟走的急,她看公主依旧看的失了神色,也不知要看多久,即说了一声:“公主,方才龙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了厢房所在之地,叫我们如果累了去歇着……要么你先看着,我去取伞?”
见公主的眼中只有泉水哗哗,难得如此全身心投入景物之中,琥珀也不好多加干扰,而扫了兴致。
说罢便径自跑去院里取,以备不时之需。
而旁人怎知,李熙螓目中情绪如何的百转千回。
这喷涌如瀑般的泉,长安城也有,她犹记得阿爷带着她去时,她还因贪玩掉进去,待捞出来时阿爷脸上展露的帝王威严消失不见,只有做为父亲的慈爱、焦虑互为并重,如此矛盾却从不违和。
那时她才长到阿爷腹部那么高,何皇后也诞下李柷阿弟不久,听着她掉池里的消息立马去瞧。
便见着她浑身湿漉漉,跟个落汤鸡似的,阿爷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即抱过皇后怀里嘎嘎乐的胞弟,指着她说:“莫学阿姐不看路。”……
李熙螓面容有笑,眼底却泛着红。因幼时与阿爷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极少的,所以每次的回忆都显得那么稀少而珍贵。
曾经她在庄子里,而阿爷在皇宫,她也总是这么缅怀,而今阿爷没了,她也只能缅怀了。
一滴两滴雨落在额头。
冰凉的触感令她一时回了神,才发现琥珀离开了原地,她都没发觉到。
正想方才琥珀说去干什么,倏然风驱急雨,天幕中来的雨水吹得满靥湿濡,她这才回想起来,琥珀好似是去拿伞了!
这丫头果然有先见之明,这雨下的不大却很急!
李熙螓伸手遮着头顶想往院中去避雨,头顶却恰时遮来一方男儿衣袖。
她手背也不意触及到对方掌心,与雨丝的冰凉彻骨截然相反。
因雨太急,她知是谁,也来不及抬眼看对方,只关切道:“快跑,跑慢了小心淋一身!”
可偏偏抬脚时,脚下因泉水微溉生有苔藓且她因急切,而越发行动不利索,如此之下,又遭脚下的石子绊了。
只“啊……”的一声。
所幸身旁那位郎君是龙契,眼疾手快适时伸手揽住了她。
“公主!”琥珀来了,那声尖叫便是她发出的。
眼看琥珀伞都拿来了,偏偏天公不作美,还是下了急雨,更倒霉的是眼睁睁看着公主被绊得后脑朝地摔去。
龙郎君就这么捞住了公主的腰身。
这一幕好似雨中的画作,不由得看呆了。
二人四目相对时,细雨缓缓冲濯着眼睫,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李熙螓不断眨着眼,只觉得这一刻竟觉时间变快了,偏偏动作却变慢了。
以至于琥珀的伞都撑过来了,她的腰还是呈现后仰的状态。
“公主,你没事吧?”琥珀焦急地询问着。
李熙螓这才借他的力起了身,抹了抹额头微微湿濡的发丝,这才抬眸看了看一旁的龙契,“没事,多亏郎君搭救。”
龙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打趣道:“看来喷泉比之神佛更能令你失神?”
她回:“只叹大自然鬼斧神工,不得为此驻足观看。”
三人一把伞,尽管琥珀也淋着了背,显然还是不太撑的下,龙契太高,肩膀又宽,所以他整个人都是在外头的。
所以……也就全然遮着了李熙螓一个人。
“呃……时值春尾,冰雪消融,公主若受寒可不好。这伞也撑不下,反正琥珀已淋湿,这把伞还是郎君帮公主打着吧!”琥珀说罢,便把伞柄交给龙契,逃也似的跳进雨里去了。
“诶,琥珀?”李熙螓想阻止,奈何这丫头跑的太快,一会儿见不着影了。
他亦将伞倾斜向她那头,道:“你可淋湿了?”
她低头略瞧了一下,所幸雨下的不大,浑身上下就是头发薄薄浮了一层水雾,身上的衣物只有外层有略微的湿濡感,尽可忽略所以问题不大。
只是……他貌似被淋着透了衣袍。
李熙螓扶着伞柄,顺势将伞推向他那边倾斜一些,不由关切:“你可有带衣物出门?”
龙契眼睫的水珠滴了几颗,视线清晰很多,看她裙边微湿,身上没有什么水,便放心回道:“未曾。”
他想着或是当日出来当日回,即便住那么一晚也无需多带任何冗杂物什。
她一面拉着他,一面走道:“好在来的人多,或许其他郎君有带几件,你还是快些去找他们换一身,这时节若冻着了必然不好。”
这时檐下的小厮看到龙契浑身湿漉,立马撑了伞而来,李熙螓便叫他带龙契去换身衣物,小厮却瞠目道:“郎君们不曾带衣物来,唯有夫人身边的丫鬟带了夫人的衣物。郎君淋着了,要么我去问这里的比丘要两件来?”
龙契摆手道:“不必了,所幸没有湿透,只是有些水汽罢了。”
李熙螓却摇头质疑道:“我可不信,你头发都打柳了。”
说罢便伸手打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浅色里衣领口也打湿了许多。
她突然动作一顿,面容微微凝滞,她看向小厮,“你来来看看,他里衣处可有透湿太多?”
领口湿了倒还好,若胸口都湿了,搞不好要生病。
小厮瞠目结舌,贯于察言观色的他看向龙契,显然对方一双冷眸看他,一副生人勿近之模样,但偏偏李娘子探他衣襟时却没有什么拒绝之色,若他……
正试图伸手——只听“啪”的一声,小厮的手背赫然红了一大块。
果然……
小厮委屈地龇牙咧嘴。
李熙螓疑惑的目光袭来,龙契却松言打发那小厮道:“你……且去借吧,实在借不到便作罢。”
“是。”小厮挨打也不敢瞎吱声,苦笑着应答完就去了。
“郎君何不回厢房拭干头发?”她说着,试图接过伞柄,由他走进檐下去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