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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有福和王桂芳并排躺在炕上,听到女儿们终于睡着了,王桂芳松开儿子,捅了捅丈夫,压低了声音说道:"他爹,你说那老些钱,咱该咋办呐?"

孙有福叹了口气,外面还欠着二十多块钱的饥荒,都怪自己的腿折了,看医生不光花完了家里所有的钱,还借了这么多的外债….

想到这,他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自己的大闺女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五岁起就帮着家里干活,要不是为了他的腿,为了让家人活下去,孩子怎么会要卖了自己?可是,可是女儿才十四岁呀……

孙有福心里像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的,他想狠狠地扇自己两耳光,却又怕惊醒了孩子们,窝囊了一辈子的老实人,能做的只有无声的哭泣,真是活不起也死不起。

王桂芳更难过,但是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坚强,她抹了丈夫的脸一把,低声说道:"他爹,这人的命天注定,你看,大丫不是遇到贵人了吗?

你记得丫刚生下来的时候,你碰到的那个老道不是说过吗,大丫是有好命的,你看你那时还不相信,现在不是灵验了吗?"

孙有福鼻子里嗯了一声:"他娘,那个钱先别动,咱们等等看再说吧,万一是人家落在口袋里的呢?"

王桂芳点点头,丈夫说的对,这做人做事得有个退路,终不能让女儿落下个埋怨。

"明天,你拿出十斤玉米面,给爹娘二哥那边送去,估计也断粮了。"

"娘今天又犯病了,天天念叼着大哥,看到小孩就哭。"

"娘这病是作下了,她是怪自己,当年不该带着大哥去赶集,大哥才三岁,被人贩子拐走,唉,这一晃都三十多年了,不知道大哥还活没活着…."

俩口子不说话了,都看着微亮的窗户,身下的炕还是热乎乎的,他们的心是沉甸甸的。

不过一想到家里有粮了,心里又热乎了起来。

外面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窗户纸呼啦呼啦的响着,孙家人终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天着实有些晚了,到了军区大院,姥家早就已经吃完饭了,

唠了一会儿磕,秦大宝就出来了,出来了才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从中午吃完到现在,都八点多了,一点东西都没吃,不饿才怪,他的空间里有肘子红烧肉,倒是不缺吃的,赶紧回家吃点东西,到空间洗个澡睡觉,这一天够累的,

骑着车子一顿猛蹬,前面就是前门楼子,前门又叫正阳门,是内城的正南门,

京城有句老话叫:“前门楼子九丈九,四门三桥五牌楼”。

这个正阳门可是建在京城南北的中轴线上,这是后世有了测量工具才得出的结论,可是当时古人靠掐算看风水就能定的分毫不差,你就说神奇不?

过了前门,他一看到胡同头的小酒馆,还在亮着灯挑着幌,知道还在营业,也不禁来了兴致,骑车来到了小酒馆,

这小酒馆可是四九城胡同文化的代表,小酒馆,又叫小铺,一般都在街口,门脸儿不大,瞅着跟老百姓的房子一样,看上去虽然陈旧,但是亲和。

那个年代,不论身份贵贱,都能进这样的小酒馆消费,钱多的有酒有菜,钱少的喝点儿便宜酒,人多的时候拼个桌,或者索性靠着门边儿、墙沿儿一蹲,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神侃一通,嬉笑怒骂,间或还穿插着点儿小矛盾,但却并不影响邻里情谊,这便是京城市井里的烟火人生。

这种小酒馆一般来说没有名,只是挂着幌,这幌也是有讲究的,一个幌就是小酒馆小吃店一类的,有主食,有简单的几样下酒菜。

两个幌就是中档一点的了,必须要有炒菜,

四个幌就是高档酒楼了,讲究的是上档次,菜品精致,还得能承办红白喜事的酒席。

但是全天下所有的饭店都从来不会挂三个幌子,过去人们通常会把三念做仨,和挂的幌子连起来读就是“撒谎”。这做买卖都图一个吉利,所以没人会挂三个幌子,会被人笑话。

也有挂八个幌的,这就代表着能做南北大菜,满汉全席,当然,这样的饭店在整个京城也不超过三家,一般人也吃不起。

这个小酒馆就是一个幌的,也就是说卖的只有酒和简单的吃食。

秦大宝一挑门帘,推门进屋,一股热腾腾地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不绝于耳的喧闹声。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酒馆,面积不大,四五十平,摆着六张四方桌,靠墙角摆着一条长柜台,上面放着几坛白酒,旁边放着打酒的提搂,

天虽然已经大黑了,但是酒馆里仍是高朋满座,这有酒有菜,自然就引得来那种贪酒的人。要说这往日里偷个闲去喝两杯,那都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家家缺粮,还来这大吃二喝的,就不是什么正经过日子人。

酒馆里六张桌都坐满了顾客,生意还不错。

有两桌人在吆五喝六,高谈阔论,一看就是酒腻子,这酒腻子属于一天到晚没事儿,尽耗在小酒馆、小饭馆里穷喝的主儿,二两白酒能喝大半天,下酒菜没有也无所谓,逮到熟人就蹭酒喝,有时候喝大了还闹个酒炸啥的,跟腻子似的贴着就撕不下来的。

秦大宝外面罩着军大衣,这是时下最时髦的穿着,他一进来,喧闹声并没有停止,也没有人回头看他。

大宝也不理会,这里喝酒的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应该是住在周围的邻居。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孩,小女孩胖乎乎的非常可爱,这个妇人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是顾盼之间也有几分的风韵,她穿着碎花蓝棉袄,戴着同样碎花的套袖。

她笑起来很有特点,眼睛弯成月牙,目光流转,颇有几分媚气。

"小同志,看你眼生,不是这附近的吧?这么点儿的年纪,可别学人家喝酒。"

她说话慢条斯理,柔声细语,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气质,但是口音却是纯正的老京城的味道。

"老板娘…"

"咳,小同志,咱这酒馆现在是公私合营的了,不时兴叫老板娘,我叫徐慧真,你可以叫我徐同志或者徐大姐。"

"徐,徐同志,咱这有啥吃的?"

徐慧真放下怀里的孩子,拿着抹布擦着柜台,笑眯眯的:"我们这有师傅做的阳春面,好吃的不得了,还有糟鱼,花生米,粉肠,皮冻,凉拌豆腐丝,咱这酒可是陈年的二锅头。"

虽然没有纯肉菜,但是这些都是极好的下酒菜,听到菜名,秦大宝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您给我来一大碗的阳春面,花生米,粉肠,皮冻,再来盘豆腐丝。"

"不来酒吗?"

"那,给我打二两。"

"妥了您呐,一共是两块八,半斤粮票,二两酒票。"

秦大宝从口袋里掏出钱票,数好递给徐慧真,徐慧真接过来:"不好意思小同志,您看今儿客人多,只能麻烦您拼个桌。"

这拼桌太正常了,大宝当然不会说什么,徐慧真拿了一个茶壶,茶杯,把秦大宝让到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前,请他坐下。

这张桌子本来坐着个中年人,文质彬彬,戴个眼镜,面前摆着一碟糟鱼,一碟花生米,一个锡酒壶,一个二钱的酒杯,正在笑眯眯的听着旁边桌的酒腻子在吹牛,

见徐慧真请秦大宝坐下,他愣了一下,便欠了欠身,微微施礼,很有礼貌的样子。

秦大宝也点了点头,徐慧真放下茶壶茶杯,从围裙边扯下一条抹布,仔细地擦了擦桌子凳子,这才请秦大宝坐下。

秦大宝给自己倒了杯茶,也转头听着旁边桌的人吹牛。

"不瞒您老说,金八爷我也是大宅门里岀来的,我的祖上是固山贝子,领九门提督衔…"那桌三个人,都穿着黑棉袄,太久没洗了,都泛油光了,主吹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大脸盘子,一双眼睛瓷愣愣的,像金鱼眼一样,一听说话的口条,这是有酒了,舌头都大了。

"知道什么是贝子吗?那是皇亲贵戚,九门提,啊提督,正三品的官儿,顶戴花翎都是双眼儿的,

九门提督,您老知道是哪九门吗?我告您说,有正阳门,崇文门……"吹着吹着竟然唱起了京剧,还是花脸,么的唱得居然还不错。

这酒腻子一条腿搬在凳子上,左手酒杯,右手筷子,吹得是口沫横飞,可是一看桌上,三个人只有一壶酒,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丝,着实有点可怜,但是不影响吹牛b。

秦大宝听的是津津有味,现在还没有'破四旧',所以对这样的话没有上纲上线,但是也没几年了,到时候没人敢说这些。

徐慧珍端着个托盘,把托盘上的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酒也是烫好的,给秦大宝筛上一杯,这小酒馆还是老派的风格,不像如今的那些国营饭店,还给你端菜倒酒?美死你。

秦大宝闻着酒香,也来了兴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六十五度的二锅头,一股火线顺着咽喉飞流直下,瞬间温暖了全身,秦大宝竟然有了上头的感觉,

怪不得这个小酒馆生意这么好,这酒是真的纯正,没有掺水。

秦大宝吃了两口菜,就是他的嘴这么刁,也忍不住夸了句大师傅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