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骨散药效挥发之时,锦宁浑身提不起一点劲。
谢韫抱她进了马车,他出行并不张扬,低调的像在遮掩身份,身边只跟着几个穿着常服的随从,实则路途前后都有乔装成贩夫走卒的队伍暗中护送。
他们坐的马车从外看平凡朴素,里面却很是宽大安适,车厢内铺设昂贵雪白的绒毯,茶桌香炉点心小食应有尽有。
谢韫拿了块清淡的点心喂到她嘴边:“你醒来还未吃过东西,会饿坏的,吃一些。”
锦宁别开脸,只轻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京城?”
“我知道你不喜欢京城,不过前不久官中查到民间有乱党集结,在未清除暗敌之前,卿卿先随我去京城更为安全。”谢韫想起什么,柔声莞尔道,“卿卿可还念着雪球,我将它用心养护的极好,你们见了一定欢喜。”
她的猫,逃离之时来不及带走的猫。
锦宁晃神轻讽:“倒是要感激你还有善心留着它。”
谢韫脸上的温和有几分僵硬,又愁苦地笑了一笑:“如今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十恶不赦,是连一只猫都能下手的坏人吗?”
“我的确算不得喜欢动物,只因雪球是卿卿的爱宠,才对它存着爱屋及乌的亲近。”他顿了顿,乞求般,“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对你的温柔喜欢始终不曾有分毫改变,所求也不过唯你而已,我们又何必互相折磨,冰释前嫌重新来过不好吗?”
锦宁垂眸:“你所谓的喜欢一开始难道不是出于嫉妒和毁坏,如果当初我没有和谢容相恋,你还会多看我一眼?是我蠢,被你的伪装欺骗,”她喃道,“我没有折磨你,是你在折磨我,你要我屈服要我顺从要磨灭自我的由你掌控,一旦不如意,就会彻底露出真面目,和昨晚一样……”
锦宁唇轻颤着,回忆那场情事除了痛再无别的,她闭了闭眼,“你是个疯子,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强暴我、死也要我陪葬的疯子。”
“不对。”
“从古至今流传下来这么多爱情戏码可以始于肤浅的见色起意,为什么不能始于阴谋算计,你不能质疑我的心,它只是爱上你之前……不那么干净,沾染了些卑劣,可它一旦入心比任何人都要忠贞专情。”
对于昨晚的失控,谢韫作出一副懊悔至极的模样,“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我找来真的从未想过强迫你,是你负我,抛弃哥哥三年又去和弟弟成婚,还任性说出不爱我这种话来诛我的心,我……怎么能不生气。”
锦宁心死地闭上了眼,不再多说一句。
他说未想过强迫,可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禁锢占有。
接下来的一路锦宁都没怎么搭理过他,但主动吃了些食物来填补肚子。
“卿卿好厉害,竟能自己开张铺子赚钱。”谢韫听过属下汇报,得知锦宁这三年的过活,找话道,“你既有这种手艺,若是喜欢,到了京城也可以开一家纸扎铺子。”
任他说什么锦宁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理不睬。
谢韫脸色的温和渐渐冷却。
他回想三年前,那时的锦宁即便生了气也很容易哄好,她其实很黏他,下职回来她会欢喜地扑进他怀里,一点琐碎小事都要和他分享,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
不过三年,她就又爱上别人了,如此滥情。
谢韫将满腔的愁苦戾气往下压。
她坐在离他远远的位置,好像沾染他衣角都会被染脏似的。
谢韫有些想笑,靠过去伸手将她揽过。
她的脸上终于不再只有冷漠,死气沉沉的眸子掀起波澜,她想要推开,却因为全身无力,被他抱坐在怀里钳制的毫无反抗之力。
谢韫看她脸色因愠怒泛起薄红,心里反而舒服了一些,他喜欢她明亮鲜活的模样,即便是怒也好过那冷冰冰仿佛心死了的表情。
“我不做别的,只是抱抱你。”
他搂着她过分柔软的身子,深深贴着怀中人轻嗅颈间香气,狭长的眸眼愉悦半眯,贪恋至极。
锦宁没力气挣开,又见谢韫当真没其它动作,只能由他抱着。
很快他就不老实起来,垂眼瞧着她,不时捏捏她的脸颊,摸摸她的头发,碰碰她的嘴唇。
锦宁皱紧了眉头,猛地睁开眼瞪他:“你烦不烦。”
谢韫仿佛看不出她一脸的不耐,反而弯唇笑起来,像是得到了满足。
锦宁望着他比三年前清减的苍白面颊,她在他怀中甚至会有一些抵到骨头的硌感。
她轻轻垂眼,冷下心肠不去动摇半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吴州的?”
谢韫说:“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派人找你,有了消息便立即赶过来。”
锦宁想起什么,轻讽地低喃:“也是,你一定准备的周全,免得再和霖州一样被我逃了岂不气吐血。”
“卿卿说的这是何意。”他最怕她的冷淡无视,对她每句话乃至每个表情都十分用心,立即捕捉到了异样,“我来此的确准备了许多后路,霖州却是不曾去过。”
锦宁微愣,抬头盯着他的脸。
半晌,她一字一句清晰:“你去年张贴通缉令到霖州,还派了官兵来抓我。”
谢韫心念微动,摇头,认真道:“我可以在此立誓,真的不曾有此事,我若称慌,便让上天罚我来世遇不到你。”
锦宁指尖收紧,心口仿佛被重锤突然凿击了下,慢慢地身体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离。
她不再说话,黑润的乌眸覆了层黯淡。
谢韫那双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仿佛看透一切,凝神不急不缓道:“难道是有人冒充我的名义去对卿卿不利……我猜,后来是阿弟将你从‘我’派去的官兵手中舍命救下,再将我一番‘诋毁’,他定然是在此受了重伤,不然,哪里能得到卿卿的愧疚感动。”
都是他玩烂的招数。
他自然清楚的很。
锦宁死死抿唇不言语,谢韫手指抬起她的脸:“你早该知道的,谢容此人又能比我干净哪儿去,他身上留着和我一半相同的血,骨子里有一样的卑劣……为了得到不择手段,他如今收敛了脾气,什么都依你,不过是装模做样用软刀子哄着你骗着你入局,卿卿怎么能信呢?”
锦宁圆睁着眸瞪他,水雾的眸眼,泪珠子湿濡下睫毛缓缓滚过面颊。
谢韫轻轻用指尖拭去那泪,心疼道:“他若是用真心来待你也就罢了,我自觉形秽比不上。可他偏是拿你最害怕的事来欺瞒利用,我虽也使过些手段,可前提是绝不会让卿卿担惊受怕。你看,阿弟多么卑鄙可恶。”
锦宁脸色泛白,衣衫下的瘦弱身子轻颤。
她水雾的眼里辨不清是愤怒多些还是痛苦多些,忽地扑去他肩上,张嘴一口咬在青年清瘦的颈间。
那么脆弱的命门,苍白的皮下青色血管微微跳动。
谢韫反而弯眸笑出来,由她咬,疼了反倒令他愈发兴奋似的,眼角泛着薄薄的红色。
他低低呻吟。
“好啊。”宽大清瘦的掌溺宠地摸着她的发,眉梢轻挑,似不满的低语却轻轻笑着:“他骗了你,倒是狠下劲来咬我。”
锦宁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样咬断他的血管,同归于尽算了。
可她做不到。
又很快发觉对方还爽了,松了嘴,不由切齿咒恨:“你们都是混蛋!”
谢容是骗她,但论卑鄙可恶这一趴还是谢韫更胜一筹,起码谢容不会去害她身边亲近无辜人性命。
不过两人都不是好东西这点无疑。
锦宁都有点暴躁崩溃了,最后是深深的自厌。
她好蠢好蠢,总是这么容易就被骗上船,明明在他们身上都吃过苦头,还蠢得被骗。
不过想来就算清醒逃离又有何用,谁让她又蠢又废物,总归不过是接受和被迫接受的区别,前者他们尚会克制几分与她温存云云,若是后者只会觉得是她不知好歹敬酒不吃罢。他们都当她是什么?
之后的一路锦宁就有点抑郁了一样,本来就不搭理谢韫,窝在雕花木座上更安静了。
谢韫见此,也暂且不去招惹她,坐一旁静静看书。
她既已看清谢容的真面目,给些时间,自是会想明白与她最相配相爱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