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为何打我？”
对于林绣娘的想法，周长安一点都不知晓。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疑惑了。
此时他捂住了脸，面上是被扇了一巴掌的恼怒，同时带着几分似乎马上要大仇得报的惊喜。
“我那同窗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秀才之身，若是再往上一步，那便是举人！”
“虽说现在名声不显，但二姐本就是农家出来的，配我这同窗不算委屈。”
周长安还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
“母亲，我这都是为了二姐着想啊！”
周长安的话，让林绣娘脸色越发难看。
但她怒极反笑，甚至顺着周长安的话往下说了下去，“哦？那长安不妨说说看，你这位同窗，是个多好的人选，能让你二姐这样的前官家女，嫁过去？”
周长安嗤之以鼻。
“母亲。”
“这番话你可别再说了，免得让人笑话了去！”
“什么官家女，父亲已经离世，咱们作为官家子女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而已。”
说着，周长安嫌弃的目光还落在林悠然身上，“母亲，你要知道人走茶凉，父亲既然走了，那我们自然不可能像之前一样生活了，你要学会认清现实！”
“二姐出生农家，接回来没多久，父亲就得了天花，指不定是她命里带煞…”
林绣娘听不下去了。
她左右看了看，从桌上拿起茶杯直接朝着周长安砸了过去。
周长安还正准备长篇大论，冷不丁被砸了这一下，没来得及躲开，额头被砸了个正着。
“啊！”
茶水混杂着血水一起从额头流淌下来。
周长安的脸色难看的跟屎似的，眼神更是愤愤不平的盯着林绣娘，里面的愤怒已经掩饰不住了。
“母亲你做什么？你是真的想要杀了儿子吗？”
虽说林绣娘是周长安的母亲，但是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也会被人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慈。
林绣娘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是快步走到了周长安的面前。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一巴掌，一巴掌，又一巴掌！
啪啪啪！
一个个的巴掌，扇的周长安那是眼冒金星，原本那张俊俏的脸，也逐渐红肿成了一团。
等到林绣娘停下手时，周长安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上面都是红肿的巴掌印，不到十几天都消不下来的程度。
足以可见林绣娘动手的时候有多么愤怒了。
“杀了你？”
林绣娘冷笑着开口说道，“那也太便宜你了。”
“就算要你死，也不能让你顶着我儿子的名声去死！”
林绣娘这番话说出来，周长安脸上那恼怒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一下子惶恐了起来。
惊恐万分的看着林绣娘，有点摸不清楚她这番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母亲！”
他被打肿了脸，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口齿不清，却依然能够听出他的意思。
“我就是你儿子。”
“我还能是谁的儿子？”
然后他又想到林绣娘刚刚那句话里的意思， 心中的惶恐就更严重了，“你…你难道真的能杀了我不成？”
林绣娘用行动告诉了他。
可以。
于是在周长安的话刚刚落下的瞬间，林绣娘一脚就踹上去了！
她虽这些时间里，将身体又好好锻炼了一番。
但想要一脚踹到一个快成年的男子，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长安最多只是踉跄了两下。
心里也明白恐怕是他的身份已经被林绣娘知晓了，他很快想到了周鹤棣的死。
眼中蓦然带上了一丝骇然。
口中更是喃喃自语道：“难道、难道说…”
“父亲是被你…”
对于他的问题，林绣娘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这个曾经被她捧在手心中的孩子。
林绣娘从来没有想过，周长安居然能说出这样畜生的话！
把她娇娇软软的小女儿，嫁给他不学无术的同窗！
还打着为她好的架势？
这是想要害她女儿啊！
原本林绣娘也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做的这么绝，最多就是把周长安给赶出去罢了。
一个连小妾都不如的外室的儿子。
没资格挂在她的名下，作为嫡子！
但好歹也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林绣娘自然也有些不舍得对他下重手。
就像是当初，周鹤棣若是没有对她下死手，林绣娘也不可能反过来反杀了人…
她向来只是一个柔弱的又心存善念的女子罢了。
林绣娘原本是想着等到大女儿出嫁后，找个由头把周长安给赶出去。
反正现在周长安已经改了姓，又已经从他们家的族谱里面被赶了下去，被赶出府后，不管这周长安是想要做什么，都和他们林家没关系。
却没有想到，周长安居然丧心病狂到想要对她女儿动手！
“你莫不是以为，悠然和娇娇出嫁后，这个家能够由得到你来当吧？”
林绣娘并没有并退众人，而是当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小厮说道：“就凭你一个外室子。”
“你也配！？”
……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直接捅了窝。
周长安更是脸色大变！
他完全想不到，林绣娘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难不成林绣娘所掌握的东西比他们想的更多吗？
“小姐…”
跟在林绣娘身边的丫鬟也是瞪大了眼睛。
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周长安和林绣娘，颇有几分目瞪口呆。
“您刚刚说…”
“少爷是…是…”
这丫鬟是从林家来到京城之后就购买的，一直跟在林绣娘的身边。
又是死契，对林绣娘也是忠心耿耿。
这么多年来都已经形成了习惯。
此时突然间听见这么大的秘密，而且还是关于主家的，丫鬟只觉得心中一痛：如果周长安是外室的儿子，那他们小姐自己的孩子呢？
要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突然间出现的。
林绣娘当初也是真的怀了孕。
如果说现在养在这里的少爷是外室的儿子，那他们小姐当初生下来的孩子又去哪里了呢？
又是男是女？
“你们没有听错。”
林绣娘淡淡的开口，“周长安只是一个外室子，是周鹤棣的私生子。”
“和我，和我林家，没有半分关系！”
这句话她说的坦然，丫鬟婆子们听得骇然。
周长安却不愿意接受这件事。
哪怕他在几个月前还觉得自己有一个外室生母，又能够笼络他父亲，是一件极为自豪的事。
“不，不，不！”
周长安都快疯了，他拼命的否认，“母亲，你不要这么说！”
“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当然是你与父亲的孩子，你不能因为我现在不跟你姓，就胡乱编排我的身世啊！”
他气急攻心，甚至反过来指责林绣娘是因为他改了姓，所以才胡乱编排他的身世。
毕竟周长安怕啊！
如果是之前，亲爹还是从一品尚书，有这么大一个底牌在，就算是爆出他只是一个外室生的孩子，他照样可以靠着自己的功名和父亲爬到想要的位置。
到时候指不定父亲还能够顺理成章的他生母带回府中。
父亲膝下不过他一个儿子，生母不管是当一个贵妾，还是抬为平妻都是很好的选择。
按照这种想法来看，可能后者的概率要大一点。
到时候就算是林绣娘在说什么，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样？
可现在不同了。
父亲去世，他们家就从官宦人家变成了普通人家。
最多也就是林绣娘手里头有些钱能够支撑他们在京城生活而已。
更别说在周长安的学院里头还有不少曾经看着他是大官之子，现在又看他不顺眼的人经常给他找麻烦。
周长安还需守孝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连给他自己努力，回到官宦人家的机会都不给…
如果不是靠着林悠然铺子赚的钱，他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
正是因为如此，林长安不仅不敢去怀疑周鹤棣的死因，甚至连亲生母亲那边都不敢再去。
哪怕他已经觉得周鹤棣的死有些古怪了。
但他不敢说。
就怕到时候他连现在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没有想到周长安自己都忍了这件事，林绣娘居然还是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了…
周长安已经从周围这些个丫鬟婆子们的眼神之中，察觉到了他可能会有的未来。
父亲已死。
他虽然是母亲的儿子，但这些个下人们捧高踩低惯了，已经察觉到他不被母亲所喜，这几日来对他的态度也有一些改变。
如果这时候再暴露出他的身份有问题，周长安都能想象他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所以他绝对…
绝对不能，失去林绣娘亲子这层身份！
“母亲！”
眼看着林绣娘面色冷淡的样子，周长安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但在这一刻，他眉目低垂，更是直接跪在了林绣娘面前。
“我是正正经经的嫡子！若是现在被自己的母亲说成是外室子，我也干脆都不用活了。”
“母亲！求求你！就算是为了孩儿这条命，也不能说这样的胡话啊！”
他这番话是祈求。
也是威胁。
他在警告林绣娘，不要再说了。
虽说这个时代对于孝道看的很重，若是子女不孝，甚至严重到可能会被判流放。
但若是父母不慈，也是会被判刑的。
周长安看中的就是这一点，他笃定林绣娘不敢跟他赌这一波。
林绣娘真的不敢吗？
“我与你父亲虽是夫妻，但你只是个他养在外面的外室所生的私生子，这些年的情分在你想要将你姐姐嫁给一个废物秀才时便消耗一空。”
“周长安。”
林绣娘定定的看着面色惨白的周长安，“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现在，带着你的东西，滚出林家！”
……
周长安到底还是滚出去了。
在林悠然成婚的前几日。
仅仅只是半天，林绣娘就被人通知，传唤到了京兆尹。
原因是周长安告她不慈。
林绣娘：……
父母告子都是鲜少之事，子告母还是第一次。
想来京兆尹此时脸色一定很难看。
未来太子妃的弟弟状告未来太子妃的母亲不慈，正好还撞到了他手里…
这案子不管怎么判…
都是吃力不讨好啊！
然而没有办法，这件事情是压不下来的，因为周长安直接敲了鸣冤鼓…
当时，只要是路过的百姓都看见了。
于是，林绣娘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被传唤了。
只不过等她到了京兆尹，先看见的就是周长安那血淋淋的屁股。
本朝立法虽然能告父母，但孝道在前，子女告父母，需要先打三十个大板。
一般平常人，看见这三十个大板就已经先退缩了。
所以说就连林绣娘之前也没有想到，周长安居然有这个胆子，告自己。
然而…
很可惜。
林绣娘大概也能猜的出来，周长安之所以会告她，大约是觉得她不会有证据能够证明周长安的身份。
可林绣娘可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尚书夫人，如果没有一点证据，又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将原本记得她名下的儿子赶出府去？
更不要说。
林绣娘将周长安赶出府之后，第一个先过来找她的就是她爹娘。
周长安怎么不想想…
原本对他这么喜爱的外公外婆，为什么在他被赶出去之后却没有过来找他呢？
无外乎，是林绣娘找了证据告诉了林家二老，周长安身上可没有林氏血脉。
不过他没想到没关系。
现在，林绣娘就能够让他知道知道。
事实上，当林绣娘拿出了周长安并不是她和周鹤棣所生的孩子，而是周鹤棣的外世所生的证据时…
周长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又因为刚刚挨了板子，痛的面容都扭曲了。
他惨叫一声，不敢置信的看着林绣娘，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不，不，这不可能！”
“你，你怎么会有…”
当年的事情都是周鹤棣一个人做的，就连周长安的生母都没有掺和进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长安可不相信林绣娘能够找到什么证据？
可偏偏，林绣娘就是有。
原本周长安是想要利用信息差，让林绣娘不得不将他认回去。
却没有想到，这番动作反而还更加确定了他是外室子的身份。
既然是外室生的，周鹤棣又已死，死之前也没有将那外室纳回府上，林绣娘根本不需要管他们两个的死活。
可以说，这一次周长安算得上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等到林悠然风光大嫁那日，正好是周长安和他的亲生母亲被赶出栖身小巷的那一天。
周鹤棣对于这个外室还是不错的，将她所住的那个小院都买下来送给了她。
但是架不住周长安在林府大手大脚惯了，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后也依然适应不了这种程度。
没办法，他生母只能将房子给抵押了。
眼看着那风风光光的十里红妆，周长安眼底都是疯狂。
“不应该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她能这么风光？”
他身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看着儿子这疯狂的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拽了他一把。
“长安，走了…”
而这一幕，隐藏在喜庆的乐声里，没有人发现。
……
太子成婚后不久，皇帝的身体一下子垮了。
整个太医院忙活了整整十日都没能将皇帝给救回来，最后还是成了先帝。
继位的自然是太子刘玄离。
太子登基那日，林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周长安此时早已没了他身为文人的风光，手中拿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不是这样的。”
“死的不应该是父亲！是你这个贱人！”
“是你！是你害了我。”
“拨乱反正，我要拨乱反正…”
周长安前日做了个梦。
梦里，林绣娘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将他宠上了天，而他父亲也没有死，他顺理成章的考上了举人…
后来，大姐被四皇子看上。
他们一家得了四皇子提携，风云直上！
而那个农村回来的，却因为和大姐的差距过大一直作死，直到后来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
林绣娘更是在几年后郁郁而终。
他爹迎娶了周长安生母，他们一家过的是风风光光的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他堂堂礼部尚书的长子，居然过的跟过街老鼠似的…
而这一切…
都是因为林绣娘！
她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