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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救火及时,又逢大雨,天地一家春的火势很快被扑灭。

慎嫔受惊滑胎,皇帝震怒,当即命进保去查为何突然走水。

进保去了,不多时,带人将一妇人押来,同时被带来的还有天地一家春小厨房宫人和慎嫔大宫女新燕、芸枝。

小厨房饭上嬷嬷头上包着巾帕,恨恨指认道:“皇上,这火就是这辛者库罪奴放的!她从背后把我打晕了,用炉膛里的柴火点着了油瓶!”

芸枝道:“皇上,慎嫔娘娘有孕后,害喜厉害,这些时日只吃得下乳糜粥,因此奴婢便让人多取些牛乳来。辛者库派了这妇人过来,慎嫔娘娘见了说,牛乳沉重,这妇人太过辛劳,便让这妇人将牛乳运至小厨房后,歇歇脚,喝口水,谁知这妇人进去后没多久,小厨房便走水,蔓延到宫殿,才惊了主儿的胎!”

那妇人却只是跪地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大怒,不顾大雨快步走进院子,一脚将那妇人踹翻,指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妇人被踹得仰面摔倒,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

皇帝愣住。

即使那妇人小半张脸被烧得焦黑,却也依稀能从眉眼间看出一个熟悉之人的影子。

进保小步前趋,撑伞遮住皇帝,道:“奴才问过了,这是辛者库郎佳氏,罪人纳尔布之妻,因属罪奴,所以这粗重活让她做了。”

郎佳氏突然尖利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阿箬不过是我女儿的丫鬟,一个不安分的狐媚子,趁主子失宠踩着主子成了妃嫔,倒是得意得很!我是堂堂后族的媳妇,四品佐领之妻,她却如此随意施舍,分明是折辱于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慎嫔认出了昔日主母,才行了方便,不想郎佳氏以此为侮辱,蓄意报复,反而使慎嫔受无妄之灾!

皇帝脸皮紫胀,一股郁气在胸中乱窜。纳尔布的妻子,如懿的母亲……又是如懿!又是如懿!

将如懿的家人调入辛者库,本来是他假作恩宽姿态的一环,如今却是成了害了他妃嫔和孩子的利剑!

进保见皇帝眼睛都红了,生怕他又气得吐血,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好歹您得顾着慎嫔娘娘啊!”

毓瑚也道:“是啊,皇上万万顾惜自己身子。”

进忠也上前道:“皇上,此事只怕还有蹊跷。怎么就那么刚好,这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额娘,就能到了慎嫔娘娘跟前儿呢?”

皇帝愤怒地一挥手:“给朕查!天地一家春的管事、今日管送牛乳的,通通给朕查!把郎佳氏!”他顿了一下,发现并无不适,这才道:“把郎佳氏投入慎刑司大狱!”

他又深吸一口气,道:“把消息传给皇后,让她尽快赶来。”转身又对拜唐阿道:“你跟着回宫,秘密去启祥宫,查一查嘉贵人的嫁妆;还有把张念祖和贞淑送到粘杆处的地牢,细细拷问!”

嬿婉在一处偏殿中等待着。

一名宫女送来食盒,掀开食盒盖,是一碟茭白炒肉片、一碟肥鸡煸白菜、一碟炒豆芽,一碗粳米干膳,一碗三鲜汤。

嬿婉想着要伺候皇上,不敢多食,每样吃了几筷子就着粳米膳,又喝了几口汤。

天黑沉如墨,才有一宫女过来道:“姑娘今晚不必伺候了。皇上今晚要陪慎嫔娘娘。”

嬿婉今天下午看着外边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凝重,也感到怪异,听闻此言,从腰间荷包掏出些碎银道:“好姐姐,跟我说说吧。”

那宫女左右看看,才收了银子道:“今儿黄昏时天地一家春走水,慎嫔娘娘受惊滑胎了,说是慎嫔娘娘从前当宫女时伺候的旧主,那个冷宫庶人的额娘怀怨,蓄意纵火。”

嬿婉心中也生出一丝惊惧。

她又掏出一块碎银,小心翼翼道:“好姐姐,慎嫔娘娘我也知道,平素最是个爽利人,待奴婢也好,我能不能去远远看一眼?”

那宫女要她保证绝不生事,这才带她去了天地一家春。

还没走近,嬿婉已经看见灯火旁焦黑的梁柱,听到里边传来阿箬心碎的哭声。

那哭声锤子般敲在她心上。

她不敢上前,远远地行了一礼,转身逃也般走了。

第二日巳时,容音与两名大宫女冒着大雨,到了圆明园。

进保看见救星,急忙上前把容音迎进天地一家春,一面道:“皇上昨夜没怎么睡,今儿一大早召了几位大人议事,嘴角都起燎泡了,现在几位大人刚走,进忠和毓瑚姑姑在里头伺候着,贵妃娘娘,也在里头陪着。”

容音刚跨进门槛,就听得高贵妃愤愤不平道:“皇上!那庶人乌拉那拉氏,都进了冷宫了,她额娘还能翻出这样的事情!臣妾请皇上重责庶人乌拉那拉氏,为慎嫔和皇嗣做主啊!”

听见进忠通报,贵妃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脸上愤怒之色仍未收。

皇帝见到容音,道声免礼,疲惫道:“皇后啊,现在天地一家春乱成一锅粥,慎嫔更是失了皇嗣,还需你来主持大局。贵妃先跪安吧。”

待高贵妃走后,皇帝才道:“昨儿才来的消息,慎嫔的阿玛桂铎,巡视河工遇到山石滚落,失足坠河,被水卷走,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现在慎嫔又出了这样的事。”

桂铎是个得力的好官,阿箬有孕也为宫中添了喜气,只是如今都破灭了。

容音道:“臣妾请求皇上,接慎嫔家眷入宫,陪伴慎嫔。”

皇帝道:“桂铎是外放的京官,家人还留在京中,他妻儿要厚待,慎嫔也要安慰,皇后之言,倒不失为两全其美之法。朕会传吏部官员和内务府办理此事。”

容音又道:“八月天气异常,慎嫔与其阿玛几日之内接连遭遇横祸,皇上,是否请僧道祈禳?”

皇帝道:“朕再斟酌。”

皇后跪安,皇帝沉吟一阵,进忠小心地奉上一个翠盖碗,皇帝喝了一口,问道:“这什么茶?”

进忠道:“回皇上的话,是金银花茶,给您去去火气。”

皇帝点点头,又问进忠:“此事你怎么看?”

进忠道:“奴才愚钝,方才皇后娘娘问是否祈禳,奴才不知慎嫔娘娘和桂铎大人是否受了什么妨克?”

皇帝沉着脸道:“什么妨克,只怕是人祸吧!”

他想起今早高斌、兆惠的进言。

高斌道:“今年东北河道隐患,在大辽河、大凌河入海一带,所谓九河下梢,十年九涝,盖因此地地势低平,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又逢今年大雨,河道蓄不住雨水,出现水患概率大大增加。奉天府官员也报称,桂知府落水确在这一带。只是此地既然地势低平,最多是有些丘陵,为何突然出现落石,臣不能不疑。”

兆惠道:“高大人如此说,臣倒是想起,桂铎大人几个月前发落了一批自北族越境而来的人,这会子就出事了,若真是意外,自然是桂铎大人不幸,可如果是人祸呢?”

皇后、进忠之言虽然是命理鬼神之说,可也给皇帝提了个醒:如果不是有人蓄意针对,怎么会如此巧合,父女俩赶在一起出事?

如果是蓄意针对,那以桂铎先前驱逐越境北族人之行和粘杆处查到的线索,幕后之人,昭然若揭。

皇帝冷笑一声:“欲壑难填。臣属之国,妄想称王称霸,入我大清如入无人之境?一个贡人,生了贵子不够,盼着拉朕的皇子嫔妃们下水,好绝了朕的子嗣。是想朕没了选择余地?还是做着大清再出一个摄政王的美梦呢?陈占咸之言果然不错,一味恩宽,倒让人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起来。进忠,传兆惠。”

天地一家春里,纯嫔、仪嫔等人安慰着哭成泪人的阿箬,嬿婉侍立在殿中。

这时太监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屈膝行礼,见过皇后,皇后道:“众位妹妹辛苦,先回去歇息吧。”众妃嫔退了出去。

嬿婉如今还是宫女之身,只是退出殿中,站在外间角落。

容音看阿箬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心下叹了口气。

她也经历过流产、丧子,深知其中心痛,非旁人能解。

这时候她能做的,只有多给阿箬一些陪伴。

容音陪坐了一阵,又道:“郎佳氏已经下了大狱,皇上会为你做主的。也已经安排了进保,接你额娘弟弟入宫探视。”

又让璎珞拿进来一盒参茶膏,一大包燕窝和几盒子莲头香、迦南香。

阿箬低声道谢,只是一开口,又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时芸枝端着八珍汤进来道:“主儿,到喝药的时辰了。”后面跟着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盘芙蓉糕。

阿箬喝了药下去,芸枝劝道:“主儿用些糕点吧,压一压苦味。”

阿箬用了块芙蓉糕。

这芙蓉糕是与萨其马同源的满族糕点,阿箬是镶红旗出身,这糕点很是对她胃口。

阿箬拈了一块,慢慢吃着,面色稍霁,又拈了一块。

芸枝喜道:“主儿之前一直不吃东西,总算肯多用些,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去。”

一日后,阿箬额娘与两名幼弟被接入圆明园。

桂铎失踪之事传回索绰伦府,索绰伦夫人心胆俱裂,差点晕过去。只是又一想,翁姑已经仙逝,长女入宫,家中只一对总角之年的孪生幼子,自己一倒,两个孩子还能靠谁?

这才撑着一口气安排家中事务。

没过两天,宫里就来了公公,道桂铎之事皇上知晓,已经派人找寻,皇上怜恤桂铎家眷,特别开恩,让索绰伦夫人和两名小公子在找到桂铎前入圆明园暂住。

索绰伦夫人感激涕零的同时又惴惴不安,塞了银子给进保问了长女的消息。

进保坚决把银子退了回来,又说:“您要是入了园子,见了慎嫔娘娘,万万不要说桂铎大人的事情,不可露了一点形迹。实话告诉您,慎嫔娘娘卧病在床,现下是受不住一点刺激了。”

索绰伦夫人又惊又痛,一路上几乎要把眼睛哭瞎了,两个儿子珠隆阿、珠勒刚阿,倒是憋着泪一言不发。

到了宫中,皇帝皇后亲自接见,温言宽慰,皇帝说桂铎是功臣,因公务失踪,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找,若是真的不幸,也必会照顾其家眷。

索绰伦夫人只觉圣恩浩荡,感激涕零,拉着两个孩子磕头。

皇后亲自带着他们去探视阿箬。

新燕道阿箬已经睡下,芸枝在里头照顾。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哭喊:“阿玛!阿玛!”

接着是芸枝的安慰:“主儿,主儿,只是梦魇,无事的,无事的。”

索绰伦夫人面色煞白,跑着进了内殿。

容音也赶忙跟了进去。

阿箬猛然见到额娘,却是顾不得问,大哭道:“额娘,额娘,我梦见阿玛治水时,被落石砸死了!”

索绰伦夫人见女儿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一双眼睛红肿,眼下犹有泪痕,一时勾起多年往事,更兼女儿提起丈夫,似是血缘感应,想到难道丈夫真的已经遭遇不测?更多一重悲痛,顾不得行礼,大哭道:“阿箬我的儿!都是额娘不好,额娘拖累了你啊!”

珠隆阿、珠勒刚阿在阿箬房间外,听到哭声,隔着屏风跪下。珠隆阿道:“长姐,阿玛只是忙于公务,不克前来,长姐切莫胡思乱想啊!”珠勒刚阿道:“额娘,长姐,万望珍重自己,不可哀痛过度啊!”

新燕赶忙进来,和芸枝一边劝着一个,劝了半日方止。

容音静静地走了出去。

此时千里之外的奉天,一处深林之中。

一名年轻人背着一昏迷的中年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年轻人身上有几处伤痕,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中年人右手搭在年轻人肩上,左手无力垂下,身上也是斑斑血迹。

那中年人在昏迷中呻吟一声,口中嗫嚅道:“阿箬,阿箬……”

那年轻人唤了几声“大人”,那中年人才悠悠转醒。

他脸上有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却被一道水痕冲刷开来。

那年轻人道:“大人,您发着高烧,可不能再睡了,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不过,咱们出去了,您可不能因为我把您官袍扔了,就治我的罪啊,我那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