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离国道,客车拐上通往乡间的土路,那些路时宽时窄,坑坑洼洼,延伸,分叉。
在不断的颠簸中,客车走走停停,随着车门的每一次打开,都会有人被吐出来,或是放在村头,或是放在村中,或是放在村尾。
已经被吐出去的,满脸喜悦;即将被吐出去的,也心怀喜悦。
季月朋一直握着方子玉的手,不时看着车窗外,告诉她路过的每一座村庄的名字,每一座山的名字,每一条河的名字,每……
方子玉认真地听着,好奇地看着,她竟然没有晕车。
村庄里探出的那一条条小路,是方子玉最喜欢的,尤其是用多种形状、不同颜色的石块拼接铺成的小路。
每一条都是不规则的,看上去却自然天成。
它们弯弯曲曲的向前,再向前,延展出遥远而朦胧的诗意。
此刻,如果再下点儿小雨就更好了。
方子玉这样想时,忽听“咣当”一声,客车停下了,司机粗野地骂了句娘,说声车又坏了,拎起工具包,下去修车。
“月朋,这儿离家还远吗?”
“不远了,走近路的话,只需要翻过前面的那座龟壳山,再走一百多米就到家了,比坐车绕路还快。”季月朋略带自豪地说:“站在山顶上,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下车吧,走着回去。”
“你穿着高跟鞋,哪走得了山路。”
“先走走看,实在不行,再回来坐车。”
说走就走,他俩下了车。
季月朋与趴在车底下忙活的司机打了声招呼。
方子玉试着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她的身体有些打晃,却有一种很好玩的感觉。她一下兴奋起来,竟比季月朋走的还轻松。
爬上山头,方子玉喘口粗气,站直了,放眼望去,不由心生欢喜。
季家山窝村子不大,房屋高低错落,杂而不乱,有石头砌成的,有青砖垒成的,有茅草屋顶的,有灰瓦屋顶的,也有红瓦屋顶的,古朴素雅,伴着午时淡淡的炊烟,显得恬静而祥和。
老人、小孩子、男人、女人,或坐,或走,或肩挑担子,或手推木车,或……
鸡、鸭、牛、羊、小猫、小狗等,或在院里,或在门外,或静,或动,或……
高高矮矮的树,绿油油的,或开着花,或挂着果,或……
小河里的水悠悠流淌着,河岸两边的人家参差有致。
所有的一切,和谐而松散,充满着生活的气息,颇有几分《清明上河图》的意境。
“好美的小村子呀!有山,有水,还有……”
“你是很喜欢了?”
“嗯。我很喜欢。”
“我还怕你不会喜欢呢。猜猜看,哪是我们家?”
“是不是那一家?”
“对!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看到了院子里的大黄狗,好像还有个小女孩儿探头一闪,又不见了。”
“一定是秀秀。你看见村子中间那座青砖红瓦的房子了吗?”
“看到了。”
“那是爹和娘几年前就给我俩盖好的,爹还仿照着城里人住的楼房,做了一些特别的设计,比城里一些新建的平房还要好。”
“是给我俩盖的?”
“当然是给我俩盖的,吃过午饭,我带你进去看看。”
“真好!等我俩退休后回来,也能过上田园生活了。”
“那还要三、四十年呢,你想的可真远。”
“幸福的时光过得很快呀!你没听说‘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吗?”
“子玉,你相信吗?我会让你幸福的,一直幸福下去。”
“我相信!这辈子都会相信。”
方子玉甜甜地说完,低头往山下看了看,知道穿着高跟鞋是无法走下去的,便抬脚脱下,拎在手中。
“我们这里有句俗语?”
“什么俗语?”
“上山鸡斗斗,下山滚棋溜。”
“很形象啊!我脱了鞋再走,就不会像棋子似的滚下山了。”
“你先不要忙着下山。”
山头上,季月朋飞快地向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人,便将手里提着的东西交给方子玉一部分,然后弯下腰。
“你要干什么?”
“快!快趴在我的背上,让我背你下山。”
“那怎么行?让村里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我已经看过了,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那也不用你背,我能行。”
“我知道你行,可你现在只穿着丝袜,和光着脚没有多大区别。这个季节,树上的毛喇子常常会掉下来,被人踩死后,残留的小小毛刺依然带着毒性,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且肉眼难以看见。一不小心踩在脚底,那种刺刺挠挠的疼痛一些大男人都受不了。”
方子玉听了,只好乖乖地趴到季月朋的背上。她从小就怕虫子,各种肉乎乎的爬虫她一概都怕。
季父锁好园门,下山回家,他一手提着炖好的鸡,一手拿着洗干净的韭菜,走到河边,一抬头,看到季月朋背着方子玉,正小心地从龟壳山上往下走,他赶紧退到一棵粗壮的大树背后,藏好。
看到两个孩子相处的这么好,他打心底高兴。
下了山,方子玉穿好鞋,和季月朋走出一段路,季父方从大树的背后走出来,趟过河水,高兴地大踏步追上去。
“你俩这么早就回来了?”
“爹,您今天也不在家里歇着,还在山上忙呢。”
“最近山上没多少活,爹不累。”
“您是炖了鸡吗?好香呀!”
“小鸡炖蘑菇好吃,用苹果木烧火,炖出来的更好吃,在山上做也更方便。”
“子玉最喜欢吃鸡肉了。”
“那可真好!”
方子玉看着季父,亲切地叫了声叔叔。
季父眉开眼笑地答应着,三人一起向家中走去。
“汪!汪汪!……”
还没等走近家门,大黄欢快的叫声已送出院墙。
“娘,我哥哥带着新嫂子回家了。”
“大姨,我哥哥带着新嫂子回家了。”
方子玉的脚刚跨过门槛,东屋里突然跑出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齐对着堂屋大声喊。
小女孩儿是季月朋的妹妹秀秀,小男孩儿是季月朋的表弟。
听到“新嫂子”这个称呼,方子玉的脸一下红了。
“都回来了,快到屋里坐着,你姐姐还在灶屋里忙呢,饭菜一会儿就好。”
季母从堂屋里走出来,笑着说。
季月朋的胳膊轻轻捅了捅方子玉的胳膊,方子玉看着季母,轻轻叫了声姨。
季母笑着,含糊地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的半桶陈醋忽地晃了一下,将狐疑的目光瞥向季父,意识到方子玉的存在,又迅速收回。
“客车在村头坏了,我和子玉抄近道走,半路上正巧遇见爹,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季月朋见季母的笑容似乎不对,连忙解释。
“怪不得秀秀和你表弟几次去村后,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都没接着你们呢。”季母很自然地在脸上又铺了一层笑,接过方子玉手中的几个礼盒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吧,大老远的,还带什么东西啊,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方子玉不好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季父早已走进堂屋,走向屋角大缸上放着的面盆,拿起盖顶,见盆里空空的,果然没和面,他叹了口气,将韭菜放在菜板上。
季月青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米豆熬猪肉,她同方子玉打着招呼,看似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