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将泾原路渭州经略安抚使衙门的朱漆大门刮得吱呀作响。
偏厅内,铜炉中炭火噼啪,蔡挺执起青瓷茶盏,正与郭奎谈论着西疆局势。
茶香氤氲间,二人面上俱是一派从容。
“郭将军,听说西夏人在秦州城外死了不少人,若是徐子建打退了西夏人怕是功劳不小!
咱们要不催促泾原路的援兵加快进军,多少能挣点功劳。
否则,瓦庭寨几个堡寨被破的事,陛下怪罪下来,咱们怕是也要吃挂落…”
蔡挺轻抿一口茶,目光微微眯起。
郭奎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蔡大人多虑了!那徐子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依我看,秦州迟早要丢!
到时候咱们和各路支援的兵马打退西夏人,绝对大功一件!”
说罢,随手抓起桌上的点心,大口咀嚼起来。
蔡挺眉头微皱,心中虽对郭奎的轻敌有些不满。
但他碍于同属邕王派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放下茶盏,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衙门外小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满是兴奋与惊恐交织的神色,还未跨进门槛,便扯开嗓子大喊:
“秦州大捷,秦凤路,延州路,永兴军路三路联军大破西夏20万,斩敌6万余,俘虏8万!”
“轰”的一声,郭奎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碎片四溅。
他猛地站起身来,身形如虎,一把抓住小吏的衣领,怒目圆睁,眼中血丝密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凭他们那么点人手,怎么可能打得过西夏人?
你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有人故意传假消息!”
小吏被勒得面色涨红,拼命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千真万确,消息已经传遍了渭州……”
蔡挺呆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滚烫的茶水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郭奎,心中恨意翻涌。
若不是听从了郭奎的建议,放弃瓦庭寨收缩兵力,何至于此?
如今秦州大捷,自己这边却错失良机。
邕王那边该如何交代?
郭奎这莽夫,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
而在环庆路安抚使衙门,高遵裕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高家两头下注,他这边支持兖王,本以为稳操胜券,却不想听到了这个惊天消息。
“哐当”一声,高遵裕愤怒地将茶盏摔翻在地,茶水在青砖上肆意流淌。
“岂有此理!
这西夏人的20万莫不是纸糊的不成?
居然被那姓徐的小子带领几万人打败……
真是坏我大计!”
他来回踱步,眼中满是不甘与懊恼。
自己这泾原路安抚使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得想办法联系兖王疏通关系。
…
与此同时,在大周皇城福宁殿后殿寝阁内,夜色深沉,烛火摇曳。
嘉佑帝眉头紧锁,在屋内急躁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急促。
他不时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每隔一刻钟便要询问屋外候着的皇城司内官:“可有西疆的消息?”
声音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大周朝与西夏的这场战争,于嘉佑帝而言,是一场输不起的豪赌。
从登基到庆历年间亲政以来,大周朝接连丢失横山北麓、天都山、河西九谷、盐州、洪州等大片领土。
西夏人如同一只野蛮的凶兽,踩着他的脸面崛起。
若徐子建败了,秦凤路必将糜烂,大半个陕西路也将受到波及。
到那时,别说开拓河潢,恐怕连现有的疆土都难以保住。
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如今的嘉佑帝已过天命之年,岁月不饶人,他没有太多时间等待翻盘。
曹皇后看着急得眼睛发红的嘉佑帝,心中满是心疼,轻声劝道:
“陛下,即便着急也得保重身体啊!
徐公明前两日不是传回消息斩杀西夏上万人?他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就会传来捷报了!您不如先坐下来,喝一碗五更粥吃点东西。”
嘉佑帝摆了摆手,面带愁容,声音低沉:“皇后,西疆消息不来,朕心难安!”
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担忧,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曹皇后无奈,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陪伴着嘉佑帝,心中也在暗暗祈祷西疆能早日传来好消息。
嘉佑帝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探事司的都监刘谦,语气急切:“刘谦,西疆的探事司是否有消息传来?多久能到?”
刘谦赶忙走进门外,躬着身,声音恭敬:“陛下,消息还未传回来,奴婢已经派人守在探事司的飞鸽传书署,一有消息立马给您送过来!”
嘉佑帝有些失望,不耐烦地抬了抬手:“下去吧!有消息立马汇报!”
“是陛下!奴婢告退!”刘谦匆匆退下。
嘉佑帝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东厂副都监刘瑾:“刘瑾,秦州的东厂有消息吗?”
“回陛下,按照东厂信鸽的速度,第一封密报预计丑正刻时到达汴京!”
刘瑾跪在地上,回答得小心翼翼。
嘉佑帝听到有确切时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起来吧,你是正六品官,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丑时拿到密报后,立马呈送上来,先下去喝碗五更粥……”
“多谢陛下恩典!”
刘瑾小心翼翼地起身,心中暗自庆幸。
厂公徐大人教的这个办法果然不错。
面对陛下的询问,先给出准确时间,就能稍稍安抚陛下的情绪。
嘉佑帝这才稍微平静下心情,在曹皇后的劝说下,一同吃起宵夜。
然而,他的心思全在西疆战事上,食不知味,每一口都仿佛嚼蜡。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缓流逝,很快来到三更。
刘瑾陆续送来三份飞鸽传书。
嘉佑帝颤抖着双手,打开第一份捷报,目光一扫,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片刻后,他在房中状若疯狂地大喊:“李氏贼子,你们也有今天!四十年郁结,一朝尽散!庆历三败,今日洗刷!”
那声音中满是压抑多年的愤懑与狂喜,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这徐公明真乃是朕的福星,一到西疆就替朕大败西夏人!
皇后,让人拿酒来,朕今夜要痛饮三杯!”
嘉佑帝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挥舞,仿佛要将多年的屈辱都一并挥散。
曹皇后见状,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徐公明是福星不假,不过也是有陛下这个伯乐,他才有机会发挥才能!陛下知人善任之功也不小!”
嘉佑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哈哈!皇后说得不错,徐公明乃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这功劳朕也有份!”
没过多久,刘瑾送来第二份情报:“秦风路安抚副使徐子建下令用西夏战6万余尸体,在邽山筑京观震慑周边。”
曹皇后看到密报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徐公明在邽山筑京观,真是好胆魄!”
她出身将门曹家,祖父当年也是威震西北的大将,自然深知在这西北之地,唯有强大的武力威慑才能镇住那些番人。
朝堂之上那些整日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又有几个能真正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能打胜仗?
但随即,曹皇后眉头微皱,担忧地说道:“官家,徐公明此举虽好,怕是会惹来朝堂非议!”
嘉佑帝拍了拍曹皇后的手,眼神坚定:“无妨,西夏贼子入侵我泾原路在先,杀我百姓士兵弃尸于野!
如今徐公明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若是有人参奏,朕定会护他周全……
不仅如此,等800里捷报送到后,我要封赏朕的冠军侯!”
说到此处,嘉佑帝心中涌起一阵惭愧。
此前,自己竟然还猜忌过徐子建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年,实在是不该。
于是,嘉佑帝便对守在外面伺候的大内总管张忠全下令:“撤回在忠诚伯爵府监视的皇城司 - 冰井务探子。”
今夜,对于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