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微弱的晨光洒在树梢枝头,有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春意。
萧淙之一夜没睡,了望远方。
他刚和长孙信交锋,消息传出,元穆第一时间派人循着长孙家队伍找到他。
来的正是韩冲——萧淙之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若元穆用兵,韩冲是最信得过的人选。
韩冲跟了他多年,熟悉他的习惯,一路上沿着他故意留的痕迹,花了十日终于找到了他。
萧淙之第一时间便让他传信给元穆,告知了元绮与洛昀所在。
妙法观固然隐蔽,但终究不是长久的庇护之地,还是让他们在太子的保护之下才安全。
元穆第一时间却没有来接,而是故意放出了元绮的消息,他留了人观察上京动向,果然,嘉柔带着人来了。
这一回,元穆不感到意外了。
嘉柔对于元绮和萧淙之的执念,让她拒绝不了亲手抓住萧淙之妻儿的诱惑。
一直到嘉柔来到妙法观的前几日,他才扮作香客,悄悄见了元绮一面。
兄妹在后山林道相见,二人说定,就此诱捕嘉柔!
“嘉柔怀了身孕,长孙家有意让这个孩子继承大统,抓了她,会是个大筹码!”元穆道。
元绮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嘉柔弑君,是她自己谋划,逼得长孙极不得不从。可寿贵妃的二皇子已经登位,岂肯放弃已经到手的皇位。他们比谁都可见嘉柔出事。”
元穆点了点头:“不错,她也不过是长孙家的其中一种选择。但是她亲手弑君,我必须抓她,交给太子。”
元绮面色凝重:“哥哥,你们可有把握?我说的不是嘉柔。”
元穆当然明白她指什么:“淙君已经拖住长孙信,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进入上京。”
“那不如就利用嘉柔?”
元穆认真想了想:“或许是个办法。只是她未必肯。先抓住她再说。”
元绮点了点头。
元穆瞧她面色沉重,似背负了太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无法亲自赶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惜一切都要保护好你和子湛。只要你们母子平安, 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元绮故作轻松笑了笑:“嗯。”
元穆的笑容带了苦涩:“被妹夫这样叮嘱,你们夫妻情深倒显得做哥哥的失职了。”
元绮想起萧淙之曾告诉自己的猜测,迟疑着开了口:“哥哥,你是不是早就……”
话说了一半,她发现元穆的眼底从未有过的幽深,下半句悄然停在嘴边。
“别想太多,等一切结束,你和淙君都会自由的。替我照顾好你嫂嫂和侄儿,我先走了。”
元绮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松林之中,反复品着他的话,他会让他们自由的……
妙法观已经不安全了,元穆连夜安排人将女子和孩子送到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地点。
玄虚子与青风没有大碍,元绮天亮时去拜谢。
大殿里没有点蜡烛,玄虚子身影模糊地盘腿坐在蒲团上,他背对三清,面向殿外,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师父。”元绮进殿跪下,身旁是元穆,也随她跪下。
“元穆拜谢仙长。”他俯身郑重拜下去。
“元绮拜谢师父。”
“谢什么,世间之事皆有因果,我在这因果里,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他一双锐眼看向元穆:“天意与人为,孰轻孰重,难以说清,但老道相信,有一颗利国利民的公心,总好过损人利己的私心。镇国公,天下百姓还需仰仗您多年。不必囿于俗礼耽搁在此。”
元穆文言目光深沉,正逢朝阳直射,将玄虚子与三清照亮,而元穆背负金光,正面却拢在阴影里。
“仙长超尘,元穆牢记。”
玄虚子点了点头,又看向元绮:“既然入世,便痛快活一场,随你哥哥去吧。”
元绮想起上回玄虚子一卦救了走投无路的自己,便问:“师父可还有嘱咐?”
玄虚子哈哈笑起来:“你这小丫头,不愧是做生意的料,还想占为师的便宜。”
元绮尴尬一笑:“世道颠覆,想到师父便安心不少,忍不住一问罢了。”
玄虚子收了笑容,认真对她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我师徒一场,妙法观随时欢迎你回来。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元绮面露愧色,拜了拜:“是弟子贪心了。”
“不必自责,去吧。”
兄妹二人起身,并肩走出大殿,朝阳蒸蒸升起。
“哥哥,我不去避难,我跟你一起去。”她立在阳光照耀的殿外石阶上,下了决心。
“太危险了,子湛还小,他离不开你。”
她却摇了摇头:“嘉柔这次是来抓我的,我们想利用她入京,就得有说服长孙家的筹码。让带嫂嫂和孩子们走,我来做这个筹码。”
元穆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他却无法答应。一想到四年前是自己亲手送她为质,身为兄长的愧疚时刻煎熬着他,四年后他早就在心里立誓,再也不因政治夺权而牺牲家人了!
他深看她,说道:“ 我与淙君并非君子。所行之事,手段也不光彩。”
元绮愣了一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与他步步为营走到今日,一为天下,二为家族亲人。四年前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我不知道他如何想,但于我而言,既然有能力,四年后就绝不会再选择牺牲家人了。
幼年时你替我承担了家里的生意,少年时为我牺牲婚姻,如今成婚生子了,还要为我的仕途牺牲,我是做哥哥的,我不能一直吸自己妹妹的血。”
元绮心中感动,却又止不住心酸:“哥哥,我没有怪过你。”
元穆笑了笑,眼角也泛了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但哥哥不能不记着,你如今有心爱的夫君,聪敏的孩子,我得保证,你们一家幸福美满,才对得起父亲母亲。”
元绮紧紧抿着嘴,握紧了拳头,沉默良久,还是缓缓抬起头说:“哥哥,其实最初的时候,我也觉得做生意丢人,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其实我是喜欢做生意的,我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喜欢去看世间的奇珍异宝。但我不敢说,我怕被人嘲笑。
可嫁给萧淙之以后,他从来没有介意过我经商,他鼓励我做开国以来第一商人,建立镖盟,甚至囊括塞北,做了太府卿。这让我觉得,女子未必要做男人的附属品,做生意也没什么丢人的,只要我用心做,做到足够大,谁都没办法再轻贱我。
哥哥,我不想再躲在你们身后了。这一回你需要筹码,用我,我不为你,也不为萧淙之,我要为了自己和子湛的将来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