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昭并未第一时间上车换掉衣裳。
裴如玠遵从她的指令,带着一身湿衣重新回了水里,低头试图将自己布满血迹的脸清洗干净。
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裴如玠自己的鲜血被流水晕开,飘荡在裴如玠周身,荡开一片红色,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涌出,裴如玠捞起水随意抹一把,再抬眼,桑昭已经到了岸边。
她在岸边蹲下,伸手就要解开裹住掌心伤口的手帕。
裴如玠立即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握住桑昭的手腕。
“我没事。”担心被楚长云听见什么,他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重新没入溪水之中,“只是一点小伤。”
桑昭同样用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微微一转,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手掌,手一甩,成功将手帕甩掉。
她松开钳制裴如玠的手,转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微微扬起下巴,一捏他的两颊,使得他微微张开嘴,手掌倾斜,不过片刻,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滴入裴如玠的口中。
她学着裴如玠压低声音的模样:“……反正都要流血。”
丝丝血腥味侵入口腔,桑昭松开他的下巴,裴如玠下意识抿去唇上残留的血迹,还没说什么感谢的话,桑昭将带血的手在溪里一搅,甩手起身离开。
被流水浸泡的伤口不再发疼,泛起轻微细密的痒,裴如玠垂下头,安静感受了片刻,再伸手去碰腰间的伤口,果然已不再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楚长云没关注身后的动静,等得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才终于听见桑昭一声“好了。”
几人齐刷刷转过身,先看见的是裴如玠,他应该是处理好了伤口,同样换了身干净衣裳,背对着他们,正低着头在树下解开拴马绳,桑昭在马车之中,打开了轩窗向他们露出面庞:“你急着回上京吗?”
楚长云无视身边护卫的欲言又止,毫不心虚地摇摇头:“现在不了。你手上的伤如何?需要药吗?”
桑昭摇头,抬起手向他展示了重新被新的手帕仔细包好的手掌:“弄好了。你是要继续跟着我们吗?”
“不是我非要跟着你。”楚长云大步上前,站在轩窗下,微微仰着头笑眯眯地瞧着桑昭,“我是在帮你啊,你看,你都走这偏僻小道了,千两金的人都能找过来,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说明你的行踪早就泄露了啊,这条路,要么往呈宁,要么往上京。不管是呈宁还是上京,不愿意你进城的人可不少,你觉得呢?”
他指了指不远处周佑的尸身:“像这样的,肯定不止这一次,对吧?”
桑昭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楚长云笑意更甚:“有我在可就不一样了,临鄣王府的贵客,凭什么不能进京呢?”
斑驳树影落在他的面庞之上,楚长云笑意张扬,十分笃定桑昭一定会容下他继续跟着。
“好。”
桑昭果然点头。
送上门来的保护伞,她没什么拒绝的必要:“谢谢你。”
楚长云露出得逞的笑容,从此名正言顺带着侍卫跟在桑昭二人身后。
有个王府的人保驾护航的好处很快体现出来,她身边有了几名护卫,山贼轻易不敢靠近,连千两金的刺杀,也楚长云这一路上明里暗里表示的那般,没有再出现。
桑昭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不由道了句:“果然顺利。”
“这是自然。”
楚长云骑马跟在轩窗边,“能接你这单子的,估计也就那么一两个蠢货,以为直接杀人灭口,没人能知道是千两金干的,”
“你信不信——”他偏头,身子微微倾斜凑近窗边,“千两金的阁主这几日肯定焦头烂额,为了那个叫周什么的蠢货,正想着该怎么向卫氏赔罪呢。”
有侍卫翻身下马,还未靠近守卫,那守卫认出楚长云的面容,面露惶恐,二话不说,连忙带着人为楚长云让出道路。
楚长云下意识向桑昭解释:“我可没欺压他们啊。”
不过他偏头望去,桑昭的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
上京城外,聚集着不少流民,目光呆滞,形容麻木,三三两两,妇女孩童甚少。
看见桑昭的马车,有人试探着靠近,却很快又被马车周围拔剑的护卫吓退。
桑昭收回视线,也没对楚长云和守卫的事发表什么意见:“进城吧。”
楚长云应好,带着人进城,桑昭虽然没问,他却愿意主动向桑昭倾诉:“这些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应该各个地方都有,以为天子脚下,就会有活路。”
他笑了笑:“你如果走官道,路上更是随处可见。”
“可惜了。”楚长云笑着摇头,“如今王侯的命都不值钱了,还有几个人会在乎百姓的生死呢。”
桑昭的马车进入上京,楚长云看着她探出半个脑袋四处观望的模样,笑道:“你在上京有住处吗?若是要现买,恐怕还得住几日客栈,不如先随我到王府——”
他话音未落,忽然不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女公子!”
楚长云微微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老伯带着几名下人正急匆匆地奔来,立在马车前,对着桑昭一揖到底:“女公子!见过女公子!”
桑昭探出脑袋打量他们:“找我的?”
“是啊。”
那老伯抬起头,堆起笑容,“自从接到侯爷的信,我们是日日等夜夜盼,可算是等到女公子了。”
“我叫林长命,女公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老林就是了。”他向桑昭介绍自己,“我是侯爷在京中的旧仆,一直为侯爷打理着忠义侯府,府中下人已按照侯爷吩咐,为女公子收拾布置了最好的院子。”
楚长云插嘴:“比卫鹤自己的还好吗?”
林长命对他一揖,十分自然地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对桑昭道:“忠义侯府,已恭候女公子多时。”
楚长云轻笑:“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卫鹤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为你安排住处——”
他话音一顿,又疑惑低语:“不过他怎么会放心让你和那小侍卫两个人出门呢?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