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鄣王直接将楚长云的话忽略,目光灼灼只盯着端起茶盏的桑昭。
“没有。”
桑昭直截了当地回答,闻着茶水的清香味皱了皱眉,正准备放回去,又见临鄣王刻意缓和了面上的表情,略微显得有些粗糙的嗓音里也带上了笑意,话语直白:“女郎可曾想过入宫?”
“......”
凉亭内倏然一静,楚长云偏头看着桑昭手中的茶盏,思索着这盏茶要是被桑昭泼在了临鄣王的脸上,他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连张宣也向临鄣王投去不可思议的一瞥。
好在桑昭只是轻轻将茶盏放下,于安静的凉亭内,茶盏被放下的轻微响声和桑昭饱含嘲讽的笑声一起传入三人的耳中。
“殿下事务繁忙。”桑昭的视线从晃荡的茶水上移开,落在临鄣王刻意放缓了神色的面容上,“如今不仅要替天子管政,还要替天子择妃呢。”
临鄣王的脸色还强撑着没黑,张宣先皱了眉,低声提醒:“女郎慎言。”
“啊......是我说错了。”桑昭闭了闭嘴,看向张宣又道,“毕竟太傅也忙,天子——”
捧着酥山的侍女出现,被楚长云眼尖看见,连忙挥手先让她等在了路边,临鄣王出声打断她的话:“女郎出身卫氏,若入皇家,定然也是如鱼得水,无论是帝心还是高位,都只是时间问题,难道不比如今群狼环伺的处境强些?女郎不如将目光放长远些,若来日为天子诞下皇子......”
他的话未说完,但未道明的意思,谁都听得懂。
“好啊。”桑昭笑道,楚长云瞪大眼睛,还来不及惊讶,便又听见她开口,“那我得到的帝心和高位后,能让殿下把兵权给我吗?能让太傅自请回乡吗?我这个人,目光短浅,顾不了稳固朝堂的大局,我不喜欢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的感觉。”
张宣被波及,一张时常带着如沐春风般笑意的面上也露出几分憋屈的茫然,楚长云眼睁睁看着他爹强行勾起的唇角一点一点地被抿得平直。
“殿下怎么不笑了?”
桑昭火上浇油,“啊,难道殿下也想到了,天底下能稳固朝堂的,其实,也不只有二位?”
“桑女公子。”
临鄣王彻底沉下脸色,“人最不能犯的错误之一,就是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卫氏和天子的关系不是一日两日了,天子有意于你,卫侯再看重你,但若想缓和关系,难道会放过这个机会?卫氏三番两次襄助于你,你承了卫氏的恩,担了卫氏女公子之名,难道能拒绝卫氏的安排吗?如果进宫,你既还了卫氏的恩,全了名声,又算是坐实了卫女公子的身份,日后在宫中也有了强大的助力。”
“那你找卫鹤啊。”桑昭道,“殿下既然说我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又说卫鹤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又何必指望我自己做主同意进宫?”
她无聊般伸手将面前的茶盏往前推了推:“是想今日拿卫鹤压我,明日拿我的话去压卫鹤吗?”
临鄣王张嘴,辩驳的话还没出口,桑昭便又道:“殿下总是说,我入宫就能有多少好处。两国交战,斩和亲公主祭旗的例子有,豪族世家之间多联姻,但两家交恶,互相讨伐时,出嫁女被病逝的例子也有。我如今还能被殿下勉强当作人,坐在这里与殿下谈话。”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等我入宫了,我在殿下眼里,还能继续算个人吗?哪日殿下与卫氏交恶,殿下是能保证不会拿我祭旗,还是能确保卫氏一定会顾忌我的安危啊?”
楚长云撑着脑袋,视线来临鄣王和桑昭身上来回巡视,一副憋不住要笑的模样。
卫鹤之前还告诉她桑昭从前说话不太利索,如今真该让他来看看,桑昭这张嘴皮子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还能叫说话不利索吗?
临鄣王脸黑如墨,目光沉沉,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因为张宣还在此地的原因,他虽面色可怖,但竟然生生忍住了怒气:“你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否认,如今与你而言,宫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为什么不能否认。”桑昭毫不留情面,“我否认。殿下出入宫廷跟进出王府一般,我若真在宫中,万一哪日殿下闯入后宫,给我一刀该如何?”
“放肆——”
临鄣王忍无可忍,扬起手一拍桌案,“小儿安敢信口雌黄——”
他愤怒的嗓音在对上桑昭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时猛然一顿。
桑昭缓缓扯起嘴角:“殿下想要让我病逝在上京吗?”
“……”楚长云轻咳两声,嘀嘀咕咕添了把火,“那卫氏下次送信过来,应该就不是一两个人来了吧。”
桑昭似笑非笑,起身垂眸直视愤怒的临鄣王:“看来我与殿下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我就先走了。”
临鄣王眉头刚刚一皱,桑昭又道:“殿下若执意想让我进宫,大可以试一试。”
她偏头对楚长云道:“不用送我了。”
桑昭转身就走,楚长云愣了片刻,才趴在栏边冲她的背影大喊:“你可不能迁怒我啊!”
桑昭侧身回眸看了他一眼,楚长云满足地坐回去,又立即起身拦住愤怒起身的临鄣王。
“诶诶诶——爹!”楚长云连声道,“别说儿子没提醒你啊,桑昭今天进王府,可是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你别乱来啊。而且——”
他顿了顿,在临鄣王偏头过来看他时笑开:“爹,我拦你也是为你好,你可真不一定能抓得住她,反而她要是抓住了机会,是真敢给你来两刀的。”
“滚!吃里扒外的东西!”
临鄣王对他也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踹他,却被楚长云闪身避开,跑下凉亭,顺便端走了路边侍女手中还泛着冷气的酥山。
临鄣王咬牙切齿了一阵,侧眸看着还在淡定喝茶的张宣,忍气坐了回去:“陛下那天对桑昭的态度我不信你没看见,你不是向来爱劝陛下多去后宫,开枝散叶吗?刚才怎么不劝?”
张宣放下茶盏,颇有些一言难尽:“你没必要骗我,陛下究竟是怕她还是有意于她,我长了眼睛。”
“还有——”他正色警告临鄣王,“插手天子家事,你逾矩太过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