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荷亲自带路,将桑昭几人带至池边,早有露天席面等候。
甫一靠近,便有早已候在场中不知多久的乐师奏乐,舞姬献舞,仆从提着食盒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一摆放在桌案之上。
张荷挥袖大步走向主位,抬手邀请桑昭几人:“女公子,请。”
话音方落,便有几名侍女上前,柔声请他们落座。
酒水倾洒在琉璃盏里,桑昭几人或警惕或惊奇地坐下,又闻乐声之下,有脚步声急促靠近,有人拨开侍从挤出,兴致勃勃地找了个地儿坐下,端起桌案上的酒一饮而尽:“义父!此等乐事,怎得不唤孩儿来?!”
桑昭循声望去,看见了宋会那张熟悉的脸。
他同样只是随意披了件锦袍在身上,青丝未束,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脑后,跟在他身后匆匆赶来的仆从跪在他身边,默默伸手将他的发尾聚拢绑好。
此情此景,若是孟倦在场,怕是要高呼数声“荒唐无礼”。
但张荷并不在乎,他畅快地大笑,命人为宋会端上好酒好肉:“你小子闻着味就来了,哪里需要叫你!”
“来!”
他举起酒杯为宋会介绍桑昭,“这位,是上京来的——”
“我知道。”
宋会撑着脑袋顺着张荷所示意的方向看过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女公子声名在外,我离开上京之前,也是见过的。”
他盯着桑昭的脸,似乎有些激动。
“好好好!认识就好!”
张荷抬手喝酒,招呼着桑昭几人喝酒吃肉。
美人赤脚踩在鼓上起舞,张荷偏头,叫了谁的名字。
不过片刻,忽然有人跪坐在桑昭身边,白衣白裳,苍白纤细的手指拾起桌上的酒盏,挽袖为桑昭将酒斟满,见她看过来,恭顺地垂下了头颅,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身上的清香隐隐穿过桑昭周身的桑花香味,涌入桑昭鼻间。
他的面容,竟然与张麟有几分相似。
再转头一看,郑月身边也同样坐了位男子,笑着与她斟酒说话,让郑月颇有些手足无措,裴如玠三人身边,亦安排了女子斟酒夹菜,向他们轻声低语着什么,裴如玠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酒盏,江清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前的人,甚至连小五身旁,都有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瘦弱男孩,腼腆又紧张地与她说着什么。
桑昭抬手阻止了面前这人夹过来的菜,吓得对方立即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小心翼翼又手足无措般看着她,清澈鹿眼里茫然与无措让人心生怜惜。
“女,女郎......”
他开口,声音也是如桑昭想象般的轻柔。
他轻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桑昭暂时没理会他,抬头向张荷看去,只见他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位美人,一边享受着美人的投喂,一边朝桑昭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酒,好肉......”他笑着朗声道,“还有美人,诸位,请务必尽欢。”
乐声之中,桑昭听见徐锦的声音:“一大早的,真是开了眼了。”
“女郎?”
身边的男人再次小声的呼唤桑昭。
她收回视线,挪开手,任由他将菜夹进了自己的小盘中,随手端起桌上的酒:“你也是张荷的儿子?”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是,我叫张绪,排行十五。”
“......”
桑昭的手一顿,默默将酒水远离唇边放下,“十五?”
她微微抿了抿唇:“都是他的?”
张绪有些拘谨,跪坐得端端正正,轻声“嗯”了一声。
她握着酒盏看了眼江清几人身边的女子:“那些女郎......”
张绪似乎明白她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便轻声道:“都是我的姐妹。”
“......”
良久,桑昭轻“呵”了一声,放下酒盏,像是好奇般,“张太守舍得让你们出来做伺候别人的事?”
“这已经很好了......”
张绪垂眸,低声说,“想要什么,就得做个有用的人,父亲养我们一场,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况父亲说了,选中我服侍女郎,是我的荣幸。”
桑昭:“然后呢?”
桑昭垂眸,见他死死抠着自己的手指,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皮肤更加苍白。
“然后.....要么同女郎离开,要么,要么就像那些兄长一样......”
见桑昭没有说话,他连忙抬起头来,拿起桌上空的酒盏,有些紧张地为自己倒了半杯酒,似乎是想要敬她,却因过分紧张,放下酒壶时不慎打翻酒盏。
“啊.....对不起对不起......”
张绪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脸色因为这点意外陡然惊恐而苍白。
桑昭瞧着他慌乱的模样,见他急得要落泪,恍然清楚了张荷为什么要选择张绪到她身边来。
救风尘这种事。
古来今往,很多人都抗拒不了这样的戏码。
一个脆弱无助的美人,身陷囹圄,苦苦不得脱身,等着自己如一束光一般将他拯救。
而自己,恰好就有这样的能力。
桑昭轻笑一声:“没想到张太守对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规矩,张麟为何能凌驾你们之上?”
“啊,女郎是说三哥吗?”张绪一边擦去桌上的酒水,一边庆幸于桑昭还愿意和他说话,连忙回复,“三哥和我们不同的 ,他是夫人的孩子,夫人会护着他的,父亲平日也不会将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
“他对夫人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桑昭道,“是嫡庶的原因?”
张绪连忙摇头:“也不全是,只有三位兄长是不一样的,夫人所生的两位姐姐,听说和我们过得差不多。”
桑昭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就这么告诉了我这些,不怕事后你父亲教训你吗?”
“啊?”
张绪茫然地抬眼,神情再次局促不安起来,“可,可是,这些大家都知道的......随便都可以打听到的......”
“那那个呢?”桑昭朝着对面大口喝酒吃肉的宋会扬了扬下巴,“他怎么成为你父亲的义子的?”
张绪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宋会,恰好宋会也看过来,视线相撞,宋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人吓得连忙收回了视线,才满意地笑了,继续吃吃喝喝。
张绪微微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救了父亲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