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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的仆从将桑昭往僻静的院落带,路上正好与脚步匆匆的医师擦肩而过。

这位长公子的院落外重兵把守,来去均要经过守卫一番盘查,门口的守卫似乎精心挑选,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之人,抓着刀剑立在门外扫视过路之人,让人望之生畏。

仆从上前去和守卫好一番交涉,说明了是张荷的意思,对方甚至还专程派了人去见了张荷,回来后又找了侍女来确认桑昭身上没藏什么武器才移开拦路的刀剑,将她一人放了进去。

这样严密的守护,几乎将“有事”两个字摆在桑昭面前。

张荷的长子——张望,正与一文士在院中摆了棋盘下棋,天气转凉,及时披了披风,他身边的侍女和仆从还是一脸担忧,桑昭进来时,正有人在劝他回房。

或许是体弱多病和常年深居简出的原因,与张荷相比,张望皮肤白得过分,只是面无血色,纤细瘦弱,眉目间的病态与他母亲还重些。

似乎是知道有人要来,桑昭一进来,张望便朝对面的文士带着歉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与桑昭见礼。

文士紧随其后,探究的视线悄悄落在桑昭身上。

石桌边还有空着的石凳,桑昭不用张望招呼,十分自觉地找了个地坐下。

文士对她这种无礼的行为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但张望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开口,面上连点不满都没表现出来,待张望坐下后重新坐了回去。

张望偏过头轻咳两声,见桑昭垂眸打量棋局:“女公子懂棋?可要手谈一局?”

桑昭却摇了摇头:“我不懂,我没有耐心学这个。”

张望还没表露出惊讶,她的下一句话已经对着他对面的文士去了:“你是张荷的谋士吧?”

张望立即抬手,让周围仆从离开,石桌边便只有他们三人。

“外面那么多人守着,与父亲不睦,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长公子还会光明正大的出现谋士。”桑昭道,“真神奇。”

文士不自觉地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拱手笑道:“女公子见笑,小人蔺瞻,得太守恩惠收留,称不得谋士。”

桑昭的注意力投向他,随手捻起一枚棋罐里的白子捏在手心把玩:“我一直觉得,欲争天下的人,都应该是聪明人,即便他自己不聪明,他身边应该也有——”

蔺瞻温声打断她:“还请女公子慎言,太守尊敬天子,并不不敬之意,所行之事不过是因国有奸佞,把控朝政,太守为报君恩,不得已为之。”

桑昭耐心听他讲完,轻笑一声,幽幽道:“是吗?为报君恩的人,还会说什么‘来日我为帝,你为后’之类的话呢?”

蔺瞻面色一僵,微微抿唇,咬住后槽牙,万万没想到他那嘴上不把门的主公这么快就将这种话对桑昭说了。

还我为帝,你为后——

蔺瞻下意识偏头去看张望的面色,见他眼睫轻颤,垂下眼眸,面色平静,让人辨不出什么情绪。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桑昭见他不语,接着道,“张荷装神弄鬼,敛财害民,民间怨声载道,手中的兵力也不敌上京,我不懂,他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起兵。”

蔺瞻道:“国有奸佞——”

桑昭哼笑一声:“国有奸佞,把控朝政,为报君恩,起兵勤王,清君侧?”

蔺瞻抿唇不语。

“......”桑昭笑了笑,“张荷说自己没有世家支持......我观闾春当地的世家几年前便举家迁徙,真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不支持他呢?来日若他成功,家族岂不更上一层?”

“既没有贤良的名声,也没有足够支撑野心的军队,只凭闾春这块地,为什么敢在各地诸侯尚臣服天子的时候起兵直指上京?”桑昭敛了笑意,“还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蔺瞻依旧不语。

桑昭又问:“闾春百姓爱戴这位太守吗?”

“......”

蔺瞻沉默半晌,低叹一声。

桑昭接着道:“若有人发兵攻下闾春,诛杀张荷,百姓会为张荷难过吗?会拒绝臣服新的太守吗?来日史书之上,会替张荷这位立志报君恩的臣子不平吗?”

蔺瞻垂眸避开桑昭的视线,逃避桑昭的问题,只道:“主公的心思,岂能由我随意揣测。”

桑昭将被握得温热的棋子放回棋罐,最后问道:“我觉得他在算计我什么,你觉得呢?”

蔺瞻依旧不正面回答,只口称惶恐。

桑昭暂时放过了他,缓缓偏头,视线慢慢到了张望身上。

今日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张望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安静听完了桑昭和蔺瞻的对话,见他桑昭望过来,他轻声道:“因为没有价值。”

桑昭:“?”

张望解释道:“没有人支持父亲,因为他不会成功,没有价值,没有必要下注。”

桑昭却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谈及张荷的事,只是问他:“我听说你小时候不慎落水受伤留下了病根,真的吗?”

张望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桑昭继续追问:“那你落水,是人为的吗?”

蔺瞻见她提起张望的旧事,生怕她言语之间刺激到张望什么,连忙出声,眼神暗示:“女公子,这些事太过久远——”

桑昭看懂他的意思,不过颇为不可思议,惊奇问他:“为什么指望我顾及他的情绪,小心说话?”

蔺瞻一噎,想起她的名声和张荷猜测中她来闾春的目的,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也是一阵无言。

张望掩唇轻咳两声,摇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我幼时见到了父亲的几位夫人,见她们手里牵着弟妹,想与弟妹玩乐,被几位夫人诱至池边,推入水中,又抛石砸下,故而落下了病根。”

他苍白的双手微蜷,似是有些不安,抬眸去看桑昭,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听见她继续问:“她们为什么推你入水,抛石砸你?”

张望双手蓦然收紧成拳,轻声道:“幼时不懂,年岁大些了,便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