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冰雪降落,为桑昭镀上了一层冷光,裴如玠持剑立在她身边,沉思片刻,再抬眼时,望向江清的神色有些复杂。
裴如玠这般模样,倒让江清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呼吸,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以求心安。
周围寂静无声,江清恍惚之间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不会回不去桑山。
原来如此——
难怪敢做这些事。
原来如此。
桑昭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江清在原地愣了片刻,低头碰了碰腹部的伤口,一阵凉风吹过,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跟了上去。
众人聚集之地,徐锦正在和楚长云攀谈,桑昭离开这段时间,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重新束了发,双眸发亮,围在楚长云身边向他询问什么,桑昭走近,听见他激动的声音,正在询问楚长熠的事,小五和郑月也在旁边听。
楚长云知道他要写书,当即与他一拍即合,毫不吝啬地向他透露楚长熠的过往事迹。
见她回来,原本正抱着胳膊不爽的宋会立即过来,还没说话,桑昭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颗糖丸,往他怀里一扔,宋会便欢天喜地接住,往嘴里一塞,抱怨桑昭离开太久,他疼了很久。
桑昭没在意他的抱怨,又掏出颗糖来,递给了裴如玠,对方犹豫片刻,伸手接了,在宋会探究的视线下,放进了腰间荷包。
以前江清不怎么在意宋会,即便是关注桑昭时看见她给宋会糖丸也没多想,那种上京城中随处可见的糖丸,她有时还会分给小五和郑月,以及嘴馋上去讨要的徐锦。
但这一次不同。
他的视线一寸也未离开桑昭,离得近了,他甚至能注意到桑昭指尖摩挲之时,似乎用了力,食指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涌出血珠,在她捻着糖丸时,沾染在糖丸上。
江清微微张了张嘴,再一次恍然大悟。
但是——
他垂眸瞧着桑昭的指尖,十分不解。
她的血能救人,自己的伤口却不能迅速痊愈吗?
疑问刚起,桑昭再次捻出颗一样的糖丸,一样沾染了血,被她送进嘴中,江清听见糖被咬碎的声音,下意识去瞧桑昭的食指时,桑昭已经主动将手掌怼到了他眼前。
“看什么?”
江清心虚地后退了半步。
这一次看得更清楚,桑昭的手掌上还有未完全擦干净的淡淡红色,是被他撞倒之时双手撑地所导致。
裴如玠也还记得这一点,取了水过来给桑昭洗手。
桑昭蹲在地上用倾倒的水洗手,宋会也不走,含着糖站在旁边瞧。
那边楚长云暂时停下和徐锦的交谈,和几人一起走过来,瞧见江清这副模样:“嚯,哪来的血人啊?”
他含着笑上下打量了江清一番,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江清的衣衫,手指上顿时染上红色:“这是杀了多少人啊,你抓着衣角拧一拧,能挤出来半盆吧,还有你这头发——”
他瞧着江清黏成一坨的头发:“你用头发杀人了?”
江清摸了把自己的头发,摸到一手粘腻,当即皱了眉头:“你来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来了。”
楚长云抱着胳膊笑,“将军才是,令弟成亲时都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跑人跟前当侍卫来了。”
江清脑子里还想着桑昭的事,没心情和他斗嘴,低头看了眼洗干净手的桑昭,果然见食指那道伤痕好得差不多了,只能隐约瞧见浅浅的痕迹。
他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对着楚长云冷笑了一声,没在理他,转身往外走。
楚长云:“你去哪儿啊?这就恼了?”
江清头也没回:“找水。”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打量了一圈,瞧见楚长云侍从牵来的马车:“给我送身衣裳来。”
楚长云“啧”了一声,摆摆手让侍从找到衣裳跟着江清过去。
郑月望着江清的背影有些担心:“那么多血......将军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儿?”宋会挑眉,“能说能走,还能去找水,就说明死不了。”
桑昭仰起头,看见他一身血迹,除了头发,比江清好不到哪儿去,朝着江清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也去。”
她转头向裴如玠,没等他说话,裴如玠已经先一步离开,去不远处马背上取了包袱,跟着江清离开。
宋会咬着糖犹豫片刻,瞪了楚长云一眼,也跟着取了衣裳离开。
楚长云再次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对起身的桑昭道:“你新收的这个,脾气不好啊,怪里怪气的,没有裴如玠性子好。”
他垂眸瞧了眼小五的发顶:“还收了个小孩。”
桑昭用干净手帕擦了手上的水,“嗯”了一声:“笔墨准备好了吗?”
楚长云哼笑一声,对着马车下的侍卫招了招手,对方立即捧着东西上前。
他望了一圈周围的人:“你自己抄吗?还是找谁帮你?”
桑昭左手往怀里心口处一掏,掏出本册子来,楚长云没想到她将名单藏在这里,别开眼:“你,不硌吗?”
桑昭没同他解释,正儿八经地应了一声“不硌”,抬眼望向写得一手好字的徐锦,对方立即意识到她要他抄什么,当即一跳:“这这这,我可不敢知道哪些人的名字在上面——”
楚长云笑着打断他:“你跟了桑昭一路,你说不知道,谁信啊。”
“......”
徐锦一顿,苦兮兮道,“也,也是。”
桑昭又对郑月和小五道:“你们也来。”
桑昭带着人占了楚长云的马车,楚长云一个人在外面,跟侍卫说闲话打发时间。
另一边——
江清看着跟着自己下水的两人,走远了些,头发浸在水中,立即荡开一圈红色。
三人安静各自忙活,只有被搅乱的水声一直响着。
直到侍从放下干净的衣裳离开,宋会忽然蹿到江清身边。
江清的上半身一览无余,宋会打量两眼,在江清警惕的目光下凑近,压低声音:“一点伤都没有......喂,你也吃药了吧?”
江清:“......”
江清立即就听懂了他口中的药是什么意思。
“药?”
江清道,“那个像糖丸的东西?”
宋会点了点头,看了眼远处的裴如玠:“不然你怎么好的?那家伙跟桑昭的时间最长,按理来说他应该也知道,但我瞧着他又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江清含糊道:“那原来不是糖丸吗?我看她也给小五她们吃了。”
“啧,障眼法,障眼法懂不懂?”宋会扬着下巴哼了一声,“难道她给你时不是单独给你的?”
“......”
江清诡异地沉默片刻,垂眸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思索,觉得糖丸上的血迹应该也不难发觉,但宋会没说,他也没点明,只是道,“裴如玠知道。”
说不定知道的事比你多多了。
江清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