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
乌泱泱的卫队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郊的一处道观。
到地方后,安庆彬掀开帘幕跳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道观,发了几秒呆,直到李勇走到身旁轻轻唤他才反应过来。
“李勇你刚才说什么?”安庆彬看着李勇道。
“殿下,我们现在进道观吗?”
安庆彬微微颔首,目光仍在道观的飞檐斗拱间逡巡,像是要从那斑驳的墙壁中窥探出什么隐秘。“进去吧,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她……”话语戛然而止,他率先抬脚迈进道观的门槛。
道观内香烟袅袅,静谧中透着几分肃穆。一位老道士身后跟着几位小道童从偏殿走出,目光在安庆彬一行人身上扫过,道:“不知诸位施主前来我观,所为何事?”几位道童躲在道士身后扯着道士的道袍看着安庆彬等人。
安庆彬微微一笑,向身后的李勇打了打手势,李勇便带着侍卫去道观门口守着了,然后安庆彬才开口道:“道长,我此行只为求见一下绝情道长。”
老道士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和,捻着胡须说道:“施主,绝情道长向来不见外客,怕是要让施主失望了。”
安庆彬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到老道士面前,轻声说道:“道长,劳烦您把玉佩转交给绝情道长,如若她还是不愿见我,我就扭头离开,绝不打扰道长了。”
“施主稍候。”老道士深深看了安庆彬一眼,转身带着玉佩匆匆往后院走去。
安庆彬站在庭院中,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身上,四周静谧,唯有微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鸟鸣。他的目光在道观的一草一木间游走,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祥和,与外界的战火纷飞、权谋争斗截然不同。
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老道士再度现身,神色中带着几分感慨:“施主,绝情道长有请。”
安庆彬心中一喜,随着老道士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小院中种满了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李铭燕身着一袭素色道袍,背对着院门站在竹丛前,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她的面容依旧清丽,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眼神中透着超脱尘世的淡然,却又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
“你来作甚?”李铭燕声音中不含一丝感情。
“娘子,跟我回洛阳吧,我称帝后,皇后之位必是你的啊。”安庆彬急切地道。
听到这话,李铭燕神色一冷,眼中的淡然瞬间被一抹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失望,有嘲讽,更多的是对过往的缅怀。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安庆彬,你我早已是不同路上的人。以前我很爱你,甚至想过我们的孩子有朝一日继承大唐皇位,但这一切都被你爹安禄山毁了,大唐多少子民家破人亡,连带我也是,所以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了。”
安庆彬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道:“铭燕,我知道我爹的所作所为让天下苍生受苦,可这一切并非我本意。我也曾试图劝阻,只是大势已去,身不由己。但如今,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定能让天下重归太平。”
李铭燕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你有能力改变?你不过是在延续你爹的野心罢了。这些年,你率领燕军四处征战,攻城略地,又有多少百姓死于战火?你所谓的让天下太平,不过是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
安庆彬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垂下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承认,这些年我在战场上厮杀,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结束这腐朽不堪的大唐,只有这样天下才能真正实现太平。我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不想再看到战争的残酷。”
李铭燕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缓缓说道:“大唐或许有腐朽之处,但这不是你挑起战火、生灵涂炭的理由。新的太平不是靠无数人的白骨堆砌出来的,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百姓却在你的铁蹄下哀号。”
安庆彬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残酷,可大唐气数已尽,内部党争不断,官场腐败丛生,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我若不站出来,天下又何时才能真正安定?”
李铭燕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望,“你错了,真正的变革不是靠武力征服,而是以仁德感化,以善政安民。你率领燕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这与你口中腐朽的大唐又有何区别?”
安庆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被翠竹环绕的天空,似乎在寻找着答案,“我本以为,只要掌握了绝对的权力,就能推行我的理念,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权力蒙蔽了你的双眼。”李铭燕的声音愈发冰冷,“你被权力的欲望驱使,早已忘了最初的本心。你看看这道观之外,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孩童失去父母,多少父母痛失子女,这就是你所谓的太平之路?”
安庆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战场上的硝烟弥漫,百姓们惊恐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李勇慌慌张张地冲进小院,“殿下,大事不好了!郭子仪抛弃山南东道不与安守忠大帅纠缠,星夜赶赴江南,昨天成功偷袭蔡希德大帅所部,蔡希德大帅重伤,我军长江以南之地尽失。”
听到这个消息,安庆彬身形一晃,随后迅速平静下来,质问道:“江南之地尽失?蔡希德重伤?这消息千真万确。”
李勇见安庆彬发问,赶忙单膝跪地,神色凝重且焦急地说道:“殿下,千真万确!前线传来的消息,送信的士兵快马加鞭,刚刚才到。蔡希德大帅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大军群龙无首,被郭子仪率领的唐军打得节节败退,江南各地纷纷失守,如今我军已全部退回长江以北。”
安庆彬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郭子仪竟如此大胆果断,舍弃山南东道不顾,长途奔袭至江南发动奇袭;怒的是蔡希德身为大将,竟然如此疏忽大意,致使燕军遭遇如此重创。
他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应对之策。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看向李勇,冷静地说道:“立刻派人去查明江南各地唐军的部署情况,以及我军剩余兵力的分布。同时,传令各军将领,稳住阵脚,严禁擅自撤退,违令者斩!”
“是,殿下!”李勇领命,迅速起身,飞一般地跑去执行命令。
安庆彬又转身看向李铭燕,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疲惫:“铭燕,你也看到了,如今局势危急,我必须回去整顿军务,力挽狂澜。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我真的需要你的支持。”
李铭燕看着安庆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担忧,也有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安庆彬,我心意已决。你所走的路,是用鲜血和战火铺就的,我无法同行。希望你能从这场危机中吸取教训,不要再让更多的百姓受苦。”
安庆彬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落寞:“我明白了。”他深深地看了李铭燕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
回到道观门口,安庆彬翻身上马,带领卫队朝着前线疾驰而去。
李铭燕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更深的反思。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稳定军心,击退唐军,夺回江南失地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