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欢静静地听着,手也一直抓着那缕头发来回绕着圈玩儿,直到听到“解决”二字,她才几不可查地停了停。
看吧,她就说,祁曜君是个太过务实的人,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要说出来,他就一定会想办法。
“所以我又睁开了眼,看到你在黑暗中发呆,我盯了许久,试图从你的眼里寻到半点儿蛛丝马迹,可我没办法。”
那双眸子太黑了,包裹层层迷雾,他始终拨不开。
“所以我一直等,我等你看到我,等你给我一个开口询问的机会。”
季月欢觉得荒谬,“你之前不是还说你上朝很早吗?你就一直等?如果我一直不看你,你就跟我一起睁着眼睛待一整晚吗?”
隐隐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愤怒,祁曜君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总会等到的。”
季月欢微微一顿。
她总觉得祁曜君前后两句话连起来,似乎藏着别的什么意味。
但她不愿去深究。
“这不就等到了吗?”
他又说。
“可你情绪不太对,我只能想办法让你缓缓,费这么大的功夫才终于有机会开口,我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祁曜君的手转而落在了她的脸庞,指尖描摹她的眉眼。
“语气确实可以强硬一点,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那层压抑的氛围里拉出来,又怎么能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制你?所以换了一种说法,把主导权交给你。怎么样,有机会压制一国之君,心里会不会高兴一点?”
季月欢撇撇嘴,“说什么主导权,搞得好像我真可以拒绝似的。”
“你可以。”
季月欢一愣。
祁曜君却很认真地道,“我原话就是‘能跟我说说吗’,这是个自带选项的疑问句,你当然可以选能或者不能。”
“那我如果选不能,你睁开眼睛的意义又是什么?”
“能阻止你这个丢人的小藤妖闷死自己,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季月欢:“……”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其他的,我会再努力。”他又缓缓补充。
就是说她这次当然可以拒绝,但他也不会放弃,往后一定会有无数次针对她如今的反常而发起的攻势。
“你可真是……”
季月欢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男人看似变了,但帝王骨子里的强势还是没变,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放低了姿态,给她留足了余地,但实际上,他留下的每一条路,终点都只通往祁曜君三个字。
但不得不说,季月欢确实吃软不吃硬,他那种询问的语气,确实比平素的强势更让她觉得舒服。
祁曜君等半天没有等到后半句,他挑了挑眉,“所以,你会说吗?”
季月欢摇摇头,“说了我就上当了,你都说把主导权给我了,如果还是无法拒绝,那这个主导权多没价值。这可不像是给我权力,像是以权力之名引诱我主动开口。这可不行,所以,你再努努力吧。”
祁曜君瞧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气,“一直说我聪明,我看你也不好骗。”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宫里人人都说她是傻子,说得太久她自己都快信了。
现在男主亲自认证了,她还是很聪明的。
嗯,季月欢满意。
祁曜君:“……”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无语,季月欢想了想,又道:
“不过既然你给了我主动权,那不如让我把这个权力发挥到极致?”
祁曜君垂眸看她,似乎预感到什么,没有表态,只是示意她说下去。
季月欢就笑:
“你之前给的那两条路,我都不选,祁朝纪,我们各退一步。”
是他白天给的两条路,要么让季家举家下狱,要么接纳昌风,护她周全。
果然拖延时间还是有用的,她现在给自己开辟出了第三条路。
祁曜君皱起眉,“怎么退?”
“两年,”季月欢吐出一个时间,“我们以两年时间为限,这两年内,我答应你,绝不主动寻死,你的所有安排所有保护我都接受,但如果在这期间我还是死了,就说明我们都没能斗过命,你便放过季家,并替我安排好我身边的婢女,如果我没死……”
季月欢说到这儿停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
“那可能说明,我真的死不掉了。”
这话的语气充满了遗憾和痛楚,好似死不掉于她而言不像是劫后余生,反倒是什么不愿接受的持久刑罚。
祁曜君的心脏再度揪了一下,但依旧硬下心肠追问:
“你还没说,若你没死,又当如何?前一个假设里,你提了那么多于你有利的要求,后一个假设,总要拿出对应于我有利的条件,才能吸引我跟你谈判吧?不然我何必放弃那两条必赢的路,转而来跟你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是这样。
但季月欢却忽然之间卡了壳,像是上了赌桌才发现自己没有筹码——毕竟她从没有做过自己不死的假设,也不清楚一个死不掉又不想活的自己,能拿出什么吸引这个男人的东西。
良久,她才慢吞吞开口,“如果我没死,那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我的一切,如果我肯主动告诉你,就证明我决定把自己交给你,如果你听完仍然想救我,那我,就尝试活下去。”
其实这个假设的条件和她上一个假设的要求也并不对等,甚至祁曜君就算赢了也吃了大亏。
可谈判么,有时候筹码的价值不在于跟上一个条件比较,而在于对方的心中所求。
既然祁曜君说只想要她活,那就如他所愿。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季月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切都还没到时候。
诚然眼下的剧情看似崩坏得厉害,但以她过往看过的小说电视剧而言,大部分剧情都拥有强悍的自我修复能力,不论穿越者将剧情怎么破坏,一些关键的节点,一定会在该发生时,以蛮横且蛮不讲理的姿态轰然降临。
所以现在来思考未来,或者说给祁曜君作出任何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
不如等两年后再说。
既然祁曜君说他比天大,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大过她的命。
而且两年,比起谢宇的十年,成本相对来说低太多了,不会耽误祁曜君太久,也不会给她自己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
她仰着脸看向祁曜君,“怎么样?选吗?”
选?
祁曜君觉得面前这人才是蛮横又霸道。
他哪里有得选。
他若是不同意,另外的两条路她也不会选,谈判算是彻底崩盘。
更何况在他的逼迫下活着,与她自愿活着之间,他当然希望后者。
“好。”
两年而已,若她真的肯接受他所有的安排,他不信她会出事。
见他答应下来,季月欢彻底松了一口气,脑中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缓和。
先前被她忽略的疲倦终于开始反扑,季月欢打了个哈欠,“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困了,晚安。”
她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的姿势,窝在祁曜君的怀里闭上眼。
祁曜君有些哭笑不得。
说困就困,她可真是……
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是两年,比如她口中那个秘密……
但祁曜君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趁着她还没完全睡着之际问她:
“你那个婢女的伤也快好了吧?”
那伤虽说看着骇人,但到底都是些皮外伤,又有危竹的药,应该不会拖太久才是。
季月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祁曜君点点头,“那明日我让崔德海给你安排人手,挪到洛悦宫去。”
倚翠轩还是太小了,既然有了这个两年之约,她也说了这两年内接受他所有的安排,那他先前挑的人也可以直接放进来了,省得他这些天总担心她会不乐意。
季月欢无可无不可地又应了一声,但是声音已经很小了。
祁曜君索性不再说什么,只是搂紧她,自己也闭上眼。
*
虽然折腾了些时间,但到了早朝的时间点,祁曜君还是准时睁开了眼。
彼时崔德海正绕过屏风走进来,见此停下了脚步,在一旁等候。
祁曜君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回身给她掖好,又忍不住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像是长在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崔德海垂眸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家皇上始终没什么动静,刚准备开口催促,抬眼那一瞬间却正好看到皇上俯下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熟睡的旭良媛眉心。
崔德海赶忙收回目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但心里已经开始寻思,他这会儿是不是应该自己出去。
可这时辰……
皇上还说这江山美人都要呢,看这架势迟早君王不早朝。
才这么想,眼前便有一道衣摆掠过。
崔德海忙收敛心神,跟了出去。
外间宫人立马忙碌起来,祁曜君一边由着他们伺候,一边对崔德海道:
“待会儿得了空安排一些人过来,帮她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挪到洛……”
才说到这儿,祁曜君又皱起眉。
“主殿叫什么?”
突然的问题把崔德海问得愣了一下,但好在他的反应够快,忙道:“洛悦宫。”
洛悦宫,落月宫。
怎么这么巧,刚好她名字里有个月字。
祁曜君不高兴,“这名字不吉利,换掉。”
崔德海:“……”
崔德海想破了脑袋也不是很能明白,这洛悦宫叫了这么久都没事儿,怎么到旭小主挪宫的时候,名字就不吉利了?
“那,按皇上的意思,应该换成……?”
祁曜君没说话,只是闭上眼思忖着。
季月欢,季月欢,月月年年,四季常欢。
常欢。
有了。
祁曜君大手一挥,“更名,未央宫。”
崔德海心中微惊,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这……皇上,这名字是不是太大了?”
祁曜君朝他看过来,“怎么?怕她压不住?”
那当然。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这八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比昭明宫都要响亮得多了,贵妃背后尚有整个辛家撑着,反观旭小主背后的季家,说起来前途无量,但眼下怎么瞧怎么寒碜,若是伏不住,那这名字就不是祈愿,是祸患。
旭小主既然在皇上心中如此重要,就不该如此随性才是。
崔德海没说,但他所有的思绪都写在脸上,祁曜君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摆摆手:
“有朕在,没有压不住一说,去办便是。”
未央,不仅有长乐未央之意,未央又谐音未殃,意指未有殃祸,平安长寿,于她,再合适不过。
两年,他必须在这两年内,规避所有风险,扫平所有障碍,一点儿险都不能冒。
崔德海见他劝说不动,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以至于当季月欢听到这三个字时候,刚喝到嘴边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
搞什么啊,未央宫?那不是汉朝的政治中心和国家象征吗?
传说未央宫比故宫大六倍,虽然她前面那座宫殿也不小,可跟整个故宫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吧?它配吗?不,应该说,她配吗?
那可是未央宫诶!
“小主?”
冬霜看她脸色不太对,有些茫然,“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就是以后出去跟别人说自己住未央宫的话,她感觉自己快称帝了。
祁曜君这是抽了什么风?他都不忌讳这个的吗?
随后又一想,哦,这时代架空,祁曜君貌似不太知道汉朝。
行叭行叭。
“对了小主,那个叫昌风的,还在外面等着,您看看……”
季月欢想了想,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昌风进门后,依旧和昨天一样,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但没有主动开口。
季月欢看着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原着里她除了祁曜君之外最欣赏的一个人,眼下就这么水灵灵地跑来给她当下属了?
“你……那我以后是叫你昌风还是越幸之?”
昌风没说话,只是手上微动,一行沙子铺就的字在季月欢跟前展现:
【都可。】
季月欢顿时皱起眉,“你不是会说话了吗?怎么又开始玩儿沙子了?”
昌风:“……”
玩儿……沙子?
好小众的形容。
昌风无奈摇了摇头,决定忽略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只回她:
【我以为,做回哑巴于你而言更安全。】
季月欢扶额。
果然,古人的脑子就是轴。
“我,我不是……”
季月欢抓了抓头发,“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回祁曜君身边去,我……哎呀!”
有些话偏偏她又不能说,季月欢磕巴半天索性决定不解释了。
“总之你以后不许玩儿沙子了,能讲话就讲话。”
昌风手一挥,地上的沙子重新回到他手里,他垂眸拱手,“是。”
季月欢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会说话的,她还以为他又去找危竹把自己毒哑了呢。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昌风吧,你的仇还没报,过早暴露越幸之这个名字应该对你没什么好处。”
“好。”
“另外就是……”
季月欢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昌风说清楚,“我跟祁曜君定了两年的约定,就是说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两年,至于两年后,你去留随意,不用想着一辈子给我卖命。”
昌风“嗯”了一声。
既然去留随意,他必然是打定主意要留的。
季月欢还当他听进去了,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南星匆匆跑来:
“小姐!府里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