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后果吗?”
“我现在想到了。”芙蕾雅长叹一口气,“分离她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人的身体太复杂了……但是很有趣!”
芙蕾雅站起了身,她本就面色苍白,在头顶强烈的光线照射下,凯瑟琳甚至能看到她脸部皮肤下的丝丝青色脉络,她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辉,似乎找到了极为有趣的游戏。
“……你杀人了,芙蕾雅。”凯瑟琳难以置信,对于她问出的话,芙蕾雅能想到的竟然只有这些。
“你在说这个啊……”芙蕾雅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是死了两个人。”
凯瑟琳怔住,凉气从她的脚底直冲后脑勺——“你是圣女,你的教义允许你行下这样的罪孽吗?你不是常说,只有神才有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吗?”
“人总是会死的,凯瑟琳,死亡不可避免。”她再次转过头,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们每个人都是神的儿女,你又怎么知道,这场接引不是神的授意呢?若不是光明神的指引,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高塔之中?”
这简直荒谬!他们能混进来是因为前些日子那位大学者自焚带来的混乱!
“……你有想过后果吗?所有人都会知道。”沟通已经无法继续,凯瑟琳深吸一口气说道,“茨尔维妮姑姑也会知道。”
在前半句话时,芙蕾雅还在不以为然的微笑,但是听到凯瑟琳的后半句时,她终于变了脸色,两个脑袋同时转过来看向了凯瑟琳,皆露出了惊惶之色。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芙蕾雅惊慌一瞬后,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语气再次变得尖锐,“你要告诉母亲吗?只是两个异乡人,我每天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你有替我告知母亲大人吗?!”
“你的贤名早已远播,王后大人也早已听闻。”凯瑟琳看着她,心中情绪翻涌,她缺乏政治常识,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辉月之塔是多少人心中的圣地,你怎么能将它当做你的屠宰场,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以后这里还会有更多人,是吗?”
“我很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凯瑟琳。”芙蕾雅急声说着,抬脚想要靠近,对方却立刻后退几步,再次与她拉开距离,令她面色一暗。
“你还记得最早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既然凯瑟琳不许她靠近,芙蕾雅便站在了原地——
“是我的哥哥,他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就是拉一些无知的孩子溜进这里,将我作为一个奇观向他们展示,再借着他们恐惧的脸取乐……那时你才几岁,凯瑟琳?”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当然记得她们的初遇,当年的王储将这里作为一个试胆游戏的场地,整蛊一些更小的孩子们,她和卡尼恩都被吓得不轻。
“你和卡尼恩一起被骗过来,他被吓得哇哇大哭,而你……你是唯一一个,之后仍然敢来看我的人。”她眸中流光潋滟,看着凯瑟琳的眼神复杂难明。
“当初的你多么善良,为什么变了呢,凯瑟琳?明明我是最先跟你说话的人,为什么你越来越同情她?”她看了眼自己的肩头,目露嫌恶。
室内突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芙蕾雅肩头的另一个脑袋猛然抬起头,冲着凯瑟琳喊道——“跑!凯瑟琳!快跑!”
原本就处于高度警戒中的凯瑟琳,只感到眼前一花,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先撑起了魔法护盾,便听到“咣”的一声巨响,护盾摇摇欲坠,一旁的置物架已经倒下,各种零碎的器官流了一地。
她竟然跟自己动手了——凯瑟琳惊愕地看向面前的人,混乱的思绪却一点点冷静下来。
“也许变得是你,芙蕾雅姐姐。”
长成这样并不是她们的错,可她们从出生就成了碧舍普家族的污点,成了国王一次次拿来诘问茨尔维妮姑姑的罪责,正因如此,姑姑也厌恶着这对女儿。
除了教会,没有人知道茨尔维妮王后当初生下的是什么,她们两个便只有芙蕾雅这一个名字,那肩膀上的另一个姑娘,甚至至今没有名字。
凯瑟琳曾以为,她们作为彼此唯一的陪伴,又是姐妹,一定很亲密,但越相处越发现,芙蕾雅十分霸道,她不允许“那个人”说话,不允许她掌控身体,不允许她和凯瑟琳交流。
以前她们说话时,“那个人”便只敢用小鹿般的眼睛默默看着,眼神流露出羡慕和向往,后来,芙蕾雅便连视线都不允许她们相接,悬梁垂下无数黑幕,将她们隔绝开来。
但即使这样,她仍然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吗?——是的,凯瑟琳在芙蕾雅身上感受到最多的情绪,就是愤怒。
“告状是小孩子的行为,凯瑟琳,你已经长大了。”芙蕾雅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就像这里的空气一样。
“你们以前很乖的,凯瑟琳,你们都很乖。”
可今天,那胆小鬼竟然敢出声提醒凯瑟琳了,芙蕾雅看着面前的堂妹,她这些年长得极快,已经有些大人模样……芙蕾雅总是看着她的模样,来猜测自己母亲的样子,因为大家都说,王女与王后十分相像……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再次燃起怒火。
“我有时也讨厌你,凯瑟琳,一直都很讨厌。”
她语气温和平静,眼中却透出疯狂之色,脚下不知名的魔法阵逐个亮起,将这里照的如同神圣的天国,可这神圣的光辉中间,是满地残肢。
“也许你可以替我去问一问父神,祂是否宽恕我的行为。”光圈中的圣女,洁白的裙裾飞扬,眼中慈悲,手下却毫不留情,圣洁的光扭曲地纠结在一起,化成了蛇的模样,咆哮着朝凯瑟琳冲来。
“轰——”
突然的一声巨响震彻光明神殿,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嘶鸣,令靠在马前的人摔倒在地,差点惨遭马蹄践踏,还是旁边的仆人眼疾手快,将他从马下立刻拖出来。
“您还好吗?”马夫都快要吓死了,感觉自己的工作应该是保不住了。
然而对方没有理他,他看了看发出声音的方向,那里只有一座高塔孤独地耸立,忍不住咒骂一声,奔了过去。
————
“看来歌蕾蒂娅教了你不少东西,小凯瑟琳。”
法术再一次被挡下后,芙蕾雅圣女感叹一句。
“但也许你说的对,神眷者们动用的力量,与你差不多。”芙蕾雅歪了歪头,在见识到了凯瑟琳的手段后,头一次对她总是挂在嘴上的“魔法”感到好奇。
“如果这样能帮你们离开这里,我不介意你搞出更大的动静,但很明显,这对于你的处境毫无帮助。”凯瑟琳在对方的一次次攻击中,头脑越来越冷静。
“我知道。”芙蕾雅一笑,“我只是想这么做。”
她好像已经疯了……
凯瑟琳轻轻喘着气,这里经过一番打斗,地上那些罐子里流出的液体被炙烤挥发,空气中一股怪异刺鼻的味道,比乔治国王的寝宫好不了多少。
芙蕾雅比凯瑟琳年纪大,对于魔法的研究更久,更精深,那些魔法阵,凯瑟琳连看都看不明白,这里是圣女的主场,她应该撤退了。
“哐哐哐——!”
急促的砸门声在他们头顶响起,在地下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真好——”
芙蕾雅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羡慕,“有人来找你了,凯瑟琳。”
失踪了就会有人寻找,凯瑟琳如此,甚至那对双子也是如此,他们都是被人记挂的人,不像自己……她再次抬起了手,光芒在她手中凝结,越来越亮。
同样的光束也随着凯瑟琳的吟唱在她手中凝结起来,她在一次次的被动防御中,终于选择还手了。
“是上面的人给了你底气吗?”芙蕾雅冷笑一声,随即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越抬越高,“你怎么——你怎么敢?!”
那个东西在和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与此同时,凯瑟琳手中的攻击法术已经脱手,呼啸着朝芙蕾雅冲去,而对方还在与自己的身体搏力,她终究是没争过,在她被凯瑟琳击中的瞬间,手臂被强制拉高朝,将法术砸到了天花板。
“轰——”
辉月之塔自光明教会建立时就已经建成,是一栋垂垂老矣的老建筑,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头顶的地板被击碎,无数砖石木屑簌簌落下,露出一个大洞,大片灯光被击碎,光线瞬间暗了不少。
“哐哐哐——!”
敲门声停了片刻,变得更加急促!
“走吧,凯瑟琳!走吧!”那个没有名字的姑娘,终于鼓起勇气,朝着那个总是偷偷给她带礼物的堂妹哭喊——
“别再来了,凯瑟琳,再也不要来了!”
凯瑟琳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许走!不许走!”芙蕾雅重新掌控了身体,挣扎着从一堆碎石中站了起来。
她走了就再也不会来了!
凯瑟琳最后看了一眼那位没有名字的堂姐,转头朝着楼梯奔去,才刚到到达那同样地面的地砖处,就被一只手掐着胳膊拽了上去。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到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庞——
是卡尼恩。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东西!”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满身狼狈地妹妹,将她连拖带拽地带出了高塔。
“凯瑟琳殿下?!”一位白袍司铎带着数位圣徒赶了过来,惊疑不定的在她和身后的白塔之间扫视。
高塔的大门已经被踹开,此时歪斜在地上,塔的入口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冰冷的瞪视着所有人。
司铎既惊慌又庆幸,还好此刻已经是晚上,若是白天,也许已经有狂热的民众涌了进去。
凯瑟琳拽紧身旁的人,那副被缝合到一起的尸体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的身体此刻仍然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请您通知一声昆西主教。”凯瑟琳最后看了一眼那月色中的高塔,“涅勒尔和涅瓦殿下找到了。”
…………
“这应该只是一场意外。”
此刻已经是深夜,昆西主教指挥着信任的人,经过一番兵荒马乱才将辉月之塔内清理干净,此刻再对着王女时,再也没有白天时那般似笑非笑的得意神情了。
“也不知道意外的说辞能否说服沐莱特的国王,是否会引起两国间的争端。”凯瑟琳将下午的问责原样奉还。
“凯瑟琳。”威廉伯爵将手放到了女儿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太多的释放情绪。
“他们在光明神殿出事,又算是谁的责任呢?主教大人?”凯瑟琳这次无视了父亲的提醒,仍旧紧盯着对面的主教。
“他们是你的同学,凯瑟琳殿下。”昆西主教眼底闪过不满,“而您是最为熟悉辉月之塔的人,谁知道两位殿下突然闯入,又是受到谁的蛊惑呢?”
凯瑟琳被他的无耻之言震惊到,这些以光明神使者自居的主教们,耍起赖来和那些地痞有什么区别呢?
“我倒是不知道您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主教大人。”威廉笑了笑,一句话就成功让昆西主教黑了脸。“我还以为您现在思考的会是之后的善后工作呢。”
“你什么时候通知学校?”威廉伯爵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立刻。”凯瑟琳一刻都不想等。
“看吧,歌蕾蒂娅找不到自己的学生,一定会负责地告知学生的家长,您的时间不多了,主教大人。”威廉转回头冲他一笑。
是否能在歌蕾蒂娅之前编出合适的,体面的借口,就够这位主教忙活一阵子了。
“请先不要急,凯瑟琳殿下。”昆西主教在短暂的权衡利弊后,终于咬着牙向凯瑟琳低头,“我们需要时间去调查两位殿下的死因,好让沐莱特国能更好的接受。”
“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凯瑟琳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
“您在说什么呢?王女殿下。”昆西主教眨了眨眼,似乎根本听不懂她的话。“请不要因为那是您的追求者,就失去了您应有的冷静判断,这场不幸与他人无关。”
“连那样的行为你们都可以包庇——”凯瑟琳猛得站起身。
“太晚了,殿下。”昆西主教脸上挂起笑容,也十分守礼地站了起来,“您也许应该回去休息了。”
威廉公爵看了看脸色冰寒的女儿,暗自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向外走去。
“愿光明与您同在,殿下。”昆西主教在他们身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