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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厥木惟乔厥草夭 > 第109章 鹿车共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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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走后,齐麟没有回营帐。

因为沈安若还在安睡;也因为能在营帐中安睡的机会并不多。

眼下,夙城虽还未建成,但已有很多北疆百姓自发而来,想要为这座新城添砖增瓦。

他们的要求不高,管饭就行,夜晚也会依偎在砖瓦石料旁睡去。

他们大概是被欺压怕了,“管饭”这种简单的要求,竟迟疑了多日才敢试探性提出。

齐麟忘不了他们提出这些要求时的眸光,因为那眸光实在太卑微,也实在太凄寒。

或许,单用“卑微”和“凄寒”两词还不足以形容千分之一。

若非要准确形容,那也只能和“死亡”两字挂钩。

——是的,死亡。

纵使人生有千难万难也不过一死,他们本是来帮忙建造新城的,却在提出“管饭”要求后,闪烁着濒死的眸光...

齐麟不知他们都经历过什么,更不敢一下子对他们千好万好。

——他怕他们不适应,亦怕他们会产生进一步误解。

——这就好比被困在深渊中的人绝不敢相信光亮那般,可以鞭打他们,也可以苛刻他们,却不能为他们披上棉衣、送上热汤。

——一旦这样做了,他们也只会逃,逃得远远的,毫不犹豫地躲起来。因为,他们还不习惯别人对他们好,亦会将这种好看作是一场残酷的阴谋。

这类似于被迫害妄想症,却也没几人能体会他们为何会有这症状。

所以,齐麟只能微微点头,他们也随之乐开了花。

在这个世上,可能有些人永远体会不到基层百姓的疾苦,就算看到了也断不敢当即展开温暖的怀抱。

因为,世间的所有信任都是一点一滴积累下来了,唯信任也是无法操之过急的。

这需要一个基础,更需要一个变量。

比如,百姓可以在你这里填饱肚子,当然他们能填饱肚子的同时也为你创造了劳动力。

待到他们确定真能填饱肚子后,他们才有理由相信或许还能在此获得一处栖息地。

有了栖息地后,他们亦会有理由去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日子会越来越幸福。

——千万不要一下子给予太多,特别是在面对“穷人”时。

这并不是歧视,而是齐麟打小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因为,一下子给予全部看似在帮助别人,实则却是在害人。

——谁都不能保证将一事做到地老天长,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一辈子都照做下去。这和取得某人信任一样,皆要一步一步来。哪怕有天要离去,哪怕有天不能再继续,对方也不会接受不了,因为牵扯不深、执念不重,更不会产生落差心理,做出对恩人拔刀相向的举动。

不过,齐麟也会在饭菜上做文章,不光要让百姓吃饱,还要让百姓吃出幸福感。

这就与他当下正在喝的茶汤截然不同了——他只是在品茗,而百姓却只是想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的齐麟,手中的茶汤也已失去了该有的清香,再品全是苦涩,更有心伤。

他实在是个内心脆弱的人,之前他会找一角落抱紧双腿不禁抖动着全身,如今他已习惯了去找沈安若取暖。

床榻是暖的,沈安若也睡得正香。

齐麟轻轻地抱着沈安若,静静地感触着她的每一缕呼吸。

那呼吸很均匀,也很温暖,床榻再暖也终是缺了点生息,唯有这呼吸才能使齐麟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抵在她的耳边,她慵懒地转换着身姿,她习惯去寻找着他的位置,他也习惯了会有一只手或一条腿搭在自己身上。

只是,她在微睁眼眸后还是发现了齐麟的异样。

“夫君...你怎么将衣裳穿得这般整齐?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想出趟远门,可能会有两月时间不在你身边...”

“夫君要去往何处?可否能带上安若?”

“不能。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安若去做。”

“可...我只想陪在夫君身边...夫君不在,我会睡得不踏实的。”

“我也一样。只是,科举后会有数不尽的事要去做,若你我都不在北疆又要如何向百姓交代呢?”

沈安若微微欠起上身,也将齐麟的下颚向上捧了捧,“夫君欲要如何择选各地官员?”

齐麟缓缓直身,柔柔一笑,“海楼会为你选拔出中举名单,此次科举除了要选出各地官员外,精通农耕、冶铁、医术、纺织、渔猎等等的人,也会被册封为北疆官吏,皆由你来统管。”

“我不希望北疆有任何一项技术是短板,亦不希望任何有学识和才能的百姓被埋没。”

“武举前三甲也会行走在你身侧,十七大女将会行使监督官员之责,惩治贪腐。至于,顾念...”他顿了顿,抚顺了几下沈安若的头发,又接着说道:“顾念不在文武科举三甲之列,他会直接成为北疆军师,亦是你的军师,但,不可让其触碰军权,他只负责情报和财权。”

沈安若,不解道:“为何?在我看来,顾念实属文武全才,可堪大用呀。”

齐麟,轻声道:“一个人的权利太大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已手握暗网,权势早处于巅峰。也正因他知晓整个大襄乃至其他诸国的情况,才更适合冬藏夏收,经营商道。”

“虽说,只给了他军师一职,实则行使的却是大司农和户部尚书的职责。唯一不同的是,他要亲力亲为去振兴北疆经济。”

沈安若,思索道:“我对这些不太懂...但,我也略知些户部的权势,先前二娘会经常提起户部主事张廷焕,单是为张廷焕的夫人准备贺礼,二娘便会费心费力、亲自挑选。”

齐麟微微一笑,摸了摸沈安若的头顶,“户部乃是掌管户籍财经的机关,亦是六部之一,虽在丞相之下,却手握实权。顾念是个有真学识的人,只要他有心,定不会使北疆百姓失望。”

沈安若,迟疑道:“如此权重,夫君就不怕他权力过大了吗?”

齐麟微微摇头,“不怕。在三十八万镇北军面前别说是户部尚书了,就算是左右丞相加起来,也只能束手就擒。”

沈安若的眸光骤然发亮,笑道:“我明白了,军权才是重中之重...”

齐麟又轻轻地拨乱着沈安若头顶的丝发,“王妃大人果然通透...”

“不过,有一点我要再提醒一下王妃大人,切勿对自发前来建造夙城的百姓太好,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就算你再心善也不可轻易打破常规。遇事不决时,多问顾念和月华。”

他突得缓叹,又继续道:“母妃虽为本王留下十八女将,可十八女将中却无一人擅长政务。或许,母妃从一开始就想让本王亲力亲为吧...”

沈安若猛然一怔,“十八女将...对,明明是十八女将...”

她一瞬定眸,又质疑道:“明明是十八位女将,为何夫君方才会说:十七大女将会行使监督官员之责,惩治贪腐。那剩下的那一位呢?”

齐麟,缓慢地回道:“此次,妖?会随本王一同前去办事。”

沈安若,当即道:“为何又是妖??”

齐麟,淡笑道:“因为妖?最好养活,从不讲究吃穿,也从不要求住什么名贵酒楼。”

沈安若,道:“可她终是一个女孩子呀,夫君又怎能让一个女子一直邋遢下去呢?”

齐麟,摇头道:“妖?可一点都不邋遢,她只是习惯了狼群的生活,也只想做一头狼罢了。”

“那也不能...”

沈安若还想继续发问,却被齐麟堵了回去,“安若,你应还不知道十八女将都擅长什么吧?”

沈安若沉默。

齐麟见状,接着缓慢道:“月华沉着冷静,可洞穿一人心绪,也是十八女将之首;星烁擅长夜袭,可在夜间破敌,如入无人之境;光寒剑法极高,自小便被母妃授以凌厉剑法,又分别拜十九位剑术大师为师,集天下剑法于一身;墨影轻功一绝,踏雪无痕,来去无踪;菱枝擅长机关陷阱,最喜土木;晓霜擅长在极端天气下行兵,懂得如何善后,亦能完美地躲避掉敌踪。”

“夜心有一双能在夜间看清万物的眼睛;旭阳则适合冲锋陷阵、攻城夺寨,她知晓一切军器,亦能射出千斤铁弓;素秋善于收集军备、粮草,能分辨山野万物将其做成食物,但,她的厨艺并不好,通常做出来的东西也没人爱吃;冬寂善于伏击、奇袭,可在冰雪下待上三天三夜不被敌军察觉;寐女和妖?你应该知道,她们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女孤,其实寐女的战力一点都不比妖?差,只是她心绪太多,想的也太多,她就好似一个问题宝宝,总有道不完的想法,也总有想不完的问题...”

“云镜乃是天象大师,可测未来,知晓古今;海楼就是一个移动书海,她最爱读书,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四泽知晓四季变化、天地万象,能看出异常现象,亦能提前预知一些自然灾害。”

“至于孤露...她的性格很怪,你应该也没多少机会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她善于断案,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逃她的一双慧眼,同时,她也是一名仵作。梨泪和丹阙你应该不陌生,只是梨泪善毒,丹阙医术超群,你莫要搞混。”

他已将十八女将的本领全部讲完,讲完的那一刻也如释重负般垂下了眉眼。

可能也正是他的这一举动,使得沈安若察觉出了些许悲伤。

——这悲伤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来源于何处,就是会有种交代完后事的感觉。

——这种感觉绝不好,沈安若宁愿一无所知,也不愿体会到这种感觉。

于是,她继续恳求道:“我真的不能随夫君同去吗?”

齐麟反倒更加温柔地笑了笑,“傻丫头,我是去躲清闲,北疆政务可要靠你一人咯。”

他不禁上瞥了一眼沈安若,又继续说:“你是知道的,前段时间我们收到了柳霖霖的求助信,我虽提前让冯吉送去了景都驻军虎符,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赵衍那老头。此次回景都,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也会秘密潜回,不做声张。只要赵衍无事,我也便会很快回来。”

沈安若的双眼不由一酸,“夫君是怕我会成为累赘,暴露此次行踪吗?”

——她已想到自己行动不便,若回景都必会大车稳马,还需多人服侍照顾。

齐麟轻轻抱紧沈安若,微声道:“你不是累赘,也永远不会是累赘。只是,没有任何事能比你和你腹中的胎儿还要重要,也没有任何事能比北疆政务还要棘手。”

“安若,科举后的诸多事宜并非那么简单,你当知这份重担中的责任。自你嫁给我后,怕是也没享受过什么荣华富贵,却要被镇北王妃的身份束缚,再难随心所欲。”

“我知天下女子想嫁入豪门图得是什么,我虽是豪门,却给不了你豪门生活。或许,那些嫁入豪门后的女子可以衣食无忧,整日无所事事,但,我却很需要你,更要倚仗于你。”

“你不但成不了一位悠闲贵妇,将来还会接管下镇北王府的一切事务和使命。因为齐家一向是女人做主,这一点打从母妃开始就改不了了。”他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觉得羞愧,因为这句话是骗人的,也是唯一一句假话,但,他却不得不说,也不得不去这样做,“如果你不喜这样的生活,我也可以放弃掉所有甚至是北疆,从此只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再也不会去管什么天下存亡,亦不需要去管百姓疾苦,北戎攻伐...”

“不!”沈安若已听不下去了,想来任何一位有良知的人都会听不下去,“夫君,这是我的荣幸。曾几何时,我娘她多想征战沙场、策马扬枪,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些。如今,我已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我娘曾渴望拥有的一切,我不想放下这一切,也不想丢下任何一位百姓,所以...”

齐麟慢慢扶正沈安若,抿嘴道:“所以,安若要振奋起来,好好的。现下放眼整个北疆,一草一木、一兵一卒都是属于你的,只要你不放弃就没人能夺得走。永远不要去期待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因为一些事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有绝对的把握,期待他人能够做好也是这世上最愚昧的想法。”

他说完这句话,已在心中咒骂了自己千百次——他齐麟可真是普天之下第一大骗子,实属可恶至极,坏透了。

然而,他所说的每句话又皆是实话,北疆的未来真的要依靠沈安若,北疆的一切也真的只属于沈安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