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海洋,麦浪翻滚。
在温柔的阳光下,麦穗闪耀着难以直视的光芒。
嵌在光芒中的百姓,无不欢欣雀跃,无不洋溢着质朴满足的笑脸。
可惜,金色海洋有尽头,只扎堆在夙城之外东南方,与林木、溪水错落。
能有这般景象,全因顾念提前布局,这亦是他送给齐麟的见面礼。
现在,齐麟携沈安若正坐在麦浪前,沈安若掩不住兴奋,这也是她首次目睹这般景色。
在她眼前的不止是丰收的喜悦,更是北疆的未来,百姓的希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身后百丈外,有人还栽下了桃花林,那片桃花林亦是齐麟和顾念初见的地点。
齐麟已朝身后遥望了多次,或许,眼下已能解释顾念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桃花林中了...
——那一日他扰了齐麟的清梦,却也为齐麟规划好了一片蓝图。
——贤者从不展于表,只展于形,亦展于果。
然,齐麟并不打算与沈安若谈论顾念的深谋远虑与布局深远,他只想和沈安若道明人心善恶,各有极端。
——正反两极,即人世真相。
可,他又不想使沈安若扫兴,因为沈安若已发出连声惊叹,并憧憬着北疆全域都能覆满金灿灿的麦浪。
“夫君,再过月余就能耕种新一轮的小麦了,我相信百姓看到眼前的这片麦海后,一定会信心满满纷纷开垦良田的。待来年这个时候,北疆全域定能迎来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夫君...”沈安若如兔子般弹起身子,欠身回眸,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中,莞尔一笑间更比阳光明媚,她就像是一个晶莹的精灵般妩媚且欢愉,“我们是不是也要加入“战斗”了,我想和百姓一起开垦荒田,备齐麦种,我相信那定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齐麟的眸光有些呆滞,他从未见过沈安若的这一面,他更无法描述出这种极致吸引与诱惑。
这大概就是女人最动人的一幕,总能在某一刻展露出不同的美好,而美好中又绝不缺少美妙。
这一刻沈安若有多使人陶醉,就有多让人心疼。
这便是齐麟身为智者的代价,美好的背后总有钝痛,终不能将美好尽收,亦不会只沉沦于伤痛中。
——他无法同沈安若一起为百姓开垦荒田。即便传旨官员来得再慢,也会在一月之内到达北疆。
他只想在剩余的这段时间里多陪陪沈安若,甚至还奢求着沈安若能进一步成长。
——他依旧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带沈安若一同回景都,尽管他与沈天挐那般讲;尽管带沈安若回景都后,能赢得寒门学子的支持,但,他还是无法计算出会有怎样的后果。
与其说是后果,不如说是反噬。
当,天下寒门学子以齐麟为师,齐麟也成天下师后,定会超越萧文景的威望,直越皇权,无可匹敌。
届时,沈安若是天下读书人的师母,又要如何独善其身,全身而退?
倘若,沈安若留在北疆,即便萧文景再阴险也断不敢对北疆发难,齐麟也可毫无牵挂的用一场假死,打消掉萧文景的所有忌惮。
不过,在生出这个念头后,齐麟也意识到是该让沈安若更了解人性了。
因为,沈安若还不明白人世真相,亦不明白人心善变,实乃魔鬼与天使共存。
“安若...”齐麟已拉住了沈安若的手,并让其坐于身侧,“我想与你讲一个故事。”
“是我们眼前这片麦田的故事吗?”沈安若不舍收眸,依旧沉醉在微风下的麦浪中,“我猜...这应该是顾念命人种下的...”
齐麟含笑,微微摇头,“我要讲的故事与麦田无关,也与顾念无关。”
沈安若诧异侧眸,“哦?”
齐麟柔柔一笑,“相传,晋朝有一方士名为:皮子明。此人炼丹修道,立志成仙。在一次终南山的旅途中,无意结识了一位名叫“霆岳”的上仙,皮子明不知其身份,两人只当道友相交,终日论道,不知疲倦。”
“霆岳觉得皮子明眼界广阔、敢于打破陈规;皮子明也从霆岳那里听到了不少旷世学问,待两人逐渐熟识后,自认学富五车、无所不知的皮子明就开始质疑起霆岳的言语了,只因霆岳所言与他平日所学完全颠倒,格格不入。”
“所谓本末倒置,就定有解释不通的瓶颈,例如:山到尽头无路,在无路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再言其他的,唯有返回。但,霆岳却不这么认为,他言:无路只因无心无觉,世间万物相通相融,无路只是假象,亦是心理上的一种排斥,不过是觉得眼前事物与身体不容罢了。”
“皮子明闻言大笑,直言:山体与身体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事物,遇山则行不通也是常理。霆岳并不打算与其争辩下去,他盘算手指,言出皮子明回家后会有大变,必跌落云端,一无所有。”
“皮子明恼羞成怒,只觉霆岳辩不过自己,就要恶毒诅咒。他乃皇室看重的炼丹方士,所炼丹药不仅千金难求,还颇受皇室追捧,又怎么可能跌落云端呢?于是,两人不欢而散,皮子明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后,皮子明没有将霆岳的话当成一回事,毕竟世间胡说八道的神棍多如牛毛,处于云巅的他自然不屑一顾。没曾想,不到半月,皇室中人食丹暴毙,他也被全城通缉,只得扮成乞丐,逃出城去。”
“他本想躲藏起来,继续修行。可又在心中泛起了嘀咕,他自认自己所炼丹药天下无双,绝无纰漏,为何会使人暴毙呢?想要进入宫墙探查真相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怀疑是霆岳下了某种咒术。既是咒术,那霆岳就必是妖也。索性,他再进终南山,苦寻霆岳。”
“待他找到霆岳时,霆岳已为他准备好了道衣和住处,更言:愿收他为徒,也愿助他修成正果。他本就对霆岳怨恨在心,又见霆岳此举乃是有备为之,实属羞辱,就起了杀心。”
“当然,皮子明并不是个傻子,还是先答应了霆岳,欲再寻时机。不想,霆岳不仅授他大道三千,还在他面前施展了腾云术。这下,皮子明终是恍然大悟,才知霆岳乃真仙也。”
沈安若听到此处,莞尔一笑,“夫君这故事极美,这皮子明虽有波折,却终遇真仙,也算是一场造化。”
齐麟淡淡一笑,“这故事并没有完,接下来才是整个故事的重点。霆岳见皮子明虚心求学,故也逐渐宽心,无了防范。皮子明却暗自总结下霆岳每日出阳神的时辰,终在某一日刺死了霆岳的本体。”
沈安若一脸惊愕道:“皮子明杀死了霆岳?”
齐麟点头,“此结局可能连霆岳自己都没想到,修仙者需每日静坐,炼化阳神,阳神出体,本身就会处于虚弱状态。在霆岳毫无防备下,被皮子明刺入胸口数刀,本体亡,阳神自也无法归位。”
沈安若,傻愣道:“阳神无法归位会怎样?”
齐麟,道:“阳神成,则可脱离本体遨游虚无,霆岳虽能出阳神,却并未到达大成,需六个时辰内回归本体进行休养。无了本体调息休养,也便无了滋养阳神的容器,只能成为阴神,依附在树木和植物上,勉强吸收日月精华...”
沈安若眨了眨眼,紧眉道:“也就是说,霆岳成了无处可依的鬼魂?”
齐麟,再次点头,“霆岳虽成鬼魂,可终是修行之人。地府也对他礼待有加,不知该如何抉择,若使其重新投胎,那今生所修皆会被封存,来世能否再开启仙根尚未可知。地府只能将此事禀明天帝,求天帝定夺。天帝只感惋惜,多次言出“分毫之差”四字,迟疑不决。”
“分毫之差?”沈安若沉寂思索,小心翼翼道:“这四字的意思是...霆岳离真正成仙并没有差多远,也只是毫厘的距离?”
“是的。”齐麟,说,“天帝迟迟不决,还有另一个原因,霆岳本有神职,并非一般散仙。神与仙的区别就在于神可主宰一事,且轮回不止。霆岳一日不归神位,此神职便一直空缺,无法顶替。这就好比文曲、紫薇星那般,无论下凡多少次,终要回归神位。”
沈安若,缓慢说道:“那也不能让霆岳一直做孤魂野鬼呀...”
齐麟,缓叹道:“天帝自知此事不能久拖,索性就让霆岳等待皮子明忏悔。若,皮子明生前忏悔,霆岳当即可获圆满;若,皮子明死后悔之,霆岳也可获得重塑身形的机会。”
沈安若,忧虑道:“可那皮子明会忏悔吗?”
齐麟慢慢摇头道:“按道理来说,皮子明已从霆岳处得到大道三千的修炼法门,又了解霆岳日常修炼的科目,他亦可修炼成仙。不想,皮子明终是急于求成了些,不仅想一口气吃个胖子,还坚持服用他自己所炼的丹药,终也暴毙而亡。”
“霆岳再见皮子明时,皮子明已成鬼魂,地府官差拿出生平录,寻之悔否,皮子明只言怨语,句句不悔也。”
沈安若,怔道:“不悔?他杀人在先,霸占修仙典籍在后,怎会恬不知耻地言出“不悔”二字呢?”
齐麟勉强一笑,“他非但无悔,还频频责怪霆岳未将真正的修仙典籍授于他,若他所获的是真典籍,又为何会有今日之结局...”
沈安若,微怒道:“此人还真是冥顽不灵,罪大恶极。”
齐麟,摇头道:“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若是真典籍为何无法成仙呢?此问题,怕也是所有身怀执念之人首要考虑的,但,他却并不知道,在他对霆岳痛恨骂语时,霆岳就藏在地府官差身后...”
沈安若柳眉紧锁,渐渐露出痛苦之色,“那霆岳该有多痛苦呀...”
“不,霆岳一点都不痛苦。”齐麟,说,“若还能痛,就不算苦,最苦的是有理不能言,有心不能述...皮子明根本就不知道,当初霆岳说出皮子明回家后会有一劫已是触犯了天规,凡人之劫数,又怎能提前告之呢?”
“霆岳之所以违背天规,也是觉得与皮子明投缘,想助其逃过一劫,甚至还想助其成仙。当然,道破天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霆岳刚开始并不知代价是什么,如今听到皮子明至死都对自己深恶痛绝,他才知这代价他压根就无法承受...”
沈安若,不解道:“夫君是说...霆岳之所以有这般结局,全因他曾道破天机,想助皮子明逃过一劫?”
齐麟缓缓点头,“凡事都有代价,这代价不一定是现世现报,但,一定会产生承负和因果。承负虽是道家说法,却也和佛家的因果有那么几分相似,承负更强调个人行为的自负自责,与他人无关;而因果,就有两人纠缠或多人缠绕的意味了。”
“正因有了这个因,才有了这样的果,事实上,佛家的因果也挺浪漫的,前世欠谁的,今生就还谁的,大有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感觉;而道家的承负就有些孤寂了,自负自责,一人独担,没有什么前世缘分,也没什么今生劫难,只是自己曾经这般做过,就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道永远是孤独的,所有后果只能自己承受,且无止无休。”
沈安若的身子猛然一震,“霆岳既是修仙者,那就是玄门中人了...那他岂不要承担下一切后果?”
齐麟略显无奈,道:“是的,皮子明无悔,霆岳就要承担下所有。没有来世化解一说,只能现世承受,只能恨自己太多管闲事了...”
“既要现世承受,那霆岳就无法重归神位,天帝为此震怒,封闭人间大道三千功法,并将霆岳永贬地府。若,霆岳能靠自己修成鬼仙,抵消过失,尚可重启轮回,从降人间...”
“可,从降人间后,再想开启仙骨和前世修为,也完全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