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
清桅猛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什么叫到此为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为什么来宣市你不是知道吗?”
许宴的钢笔在病历上洇出一团墨迹。他抬头时,清桅惊觉师父眼底的忧愁深了几分,“戴砚声的死不是意外……”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清桅面前。
“什么意思?”清桅声音发颤,她本来就觉得戴砚声那晚突然吐血实在意外,难道……
“戴砚声是中毒死亡,而且好像是…军用神经毒素。”许宴神情沉重。
他走之前就一再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知道她未必会听,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才四五的天时间,她就能查到线索,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惹到戴家。
清桅的手指死死攥住文件袋,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军用...毒素?”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可那晚只有戴家人和她接触过他...”
许宴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正因如此才可怕。”他指腹摩挲着文件袋上的火漆印,“你不知道这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事,所以……”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清桅惨白的脸。她猛地抽出手:“所以就不查了吗?既是如此,更是证明我娘当年的死另有隐情,那我更要查下去!”
“可我要你活着!沈清桅”许宴一把扯开领带,眼中露出严肃冷冽的精光,“不管你想查什么,怎么查,都必须立刻停止!”
清桅没有说话,嘴唇咬的死死的……许宴捕捉到她眼里的隐隐水光,轻叹一息,缓声道,“等过段时间再说。”
清桅垂下头,心中苦涩,她很想告诉许宴“我没有那么时间……甚至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宣市都不得而知。”
在来之前,她想着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许许宴可以帮忙,毕竟他有那个组织,或多或少总能比自己一个人要强很多。但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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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璟尧刚踏入司令部,青石台阶上军靴声铿锵作响,两侧卫兵“啪”地立正,枪托砸地声整齐划一:“司令到——!”
陆璟尧大步穿过回廊,黑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翻飞。参谋们小跑着递上战报,他单手接过,牛皮手套在文件上压出凌厉折痕。
“四少!”舟亭捧着电报追上来,“南京来的。”
他脚步未停,马鞭在上面点了点:“来得够快得。”声音不重,檐下的麻雀却惊飞一片。
舟亭压低声音:“南京急电,要求您即刻送太太回北平,并且派了视察官和军报记者。”他展开电报纸,露出末尾鲜红的印章,“陶部长亲自签发的调令。”
陆璟尧冷笑一声,马鞭梢挑起电报一角:“平定北江叛军,那么大的事只字不提,却只关心我陆某人的太太在哪儿…”檐下阴影割裂他半边面容,“真是可笑至极!”
他突然将电报揉成一团扔进火盆,火苗窜起时映亮眸中寒芒,“那就好好招待两位,到达之日定要送份大礼。”
“是。”舟亭沉声应道。
舟亭低头应是,余光却瞥见火盆里扭曲的电报纸——\"沈清桅\"三字正被火焰吞噬。他暗自攥紧拳头。南京那些老爷们哪会真在乎北江百姓?不过是想用夫人牵制司令罢了。想到今晨暗哨报来王家和医院的消息,他喉结滚动了下。
这份\"大礼\",怕是得用血书写才够分量。
“四少,那医院那边……”舟亭试探地问出口。
戴砚声死了,戴家和王家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有大动作,出于安全考虑,他都得想个办法尽快送清桅离开。
“盯紧王家和戴家,暂时不要动。”陆璟尧吩咐道。
“是。”
“张顺呢?把他给我叫来,他作为守留驻军总指挥,让戴家王家在眼皮子底下蹦哒这么欢,不该给我交代点什么?!”
“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陆璟尧指尖的烟明明灭灭,舟亭知道他此时心情显然糟糕至极。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少奶奶出了什么事,四少一气之下怕是会灭了那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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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桅自打从许宴办公室出来,魂不守舍的在医院呆了一整天,许宴停了她手上的所有工作,连病人也都全部转给了其他人。
她据理力争,大吵了一架也没能拗过许宴,最后只能服从命令先休息几天。
从宿舍收拾完所有东西,已经晚上八点多,宿舍楼没什么人,宋琪也在值班,连个告别的人都没有。
她原本还纠结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拿回西山别苑,但幸好一出医院就碰到武阳。
“少奶奶,我来我来。”武阳老远瞅见清桅,就赶紧小跑过去接东西。
“你怎么来了?”清桅问。
“四少让我来接您。”武阳笑说,将东西放上车,又把后车门打开请清桅上车。
清桅指尖在车门上顿了顿,鼻尖突然发酸,难为他这么忙还惦记着自己……大概是今天在医院受的打击太大,清桅这会儿听到武阳那么说,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低头钻进车里,把脸埋进黑暗里,藏住泛红的眼眶。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突然“波尔酒店”的鎏金招牌掠过视线,清桅猛地直起身子。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与记忆中王瑞林玩世不恭的笑容重叠——“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母亲的信笺,许宴欲言又止的神情、戴砚声意外的死亡...走马灯般在眼前旋转。她突然抓住前座:“武阳……”
话音戛然而止。
武阳从后视镜中望向清桅,“怎么了少奶奶?”
霓虹灯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王瑞林那句“你欠我的还没开始还”却像毒蛇般缠上心头。她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月牙状的掐痕渗出血丝:“...没事,继续往前开吧。”
汽车驶过波尔酒店旋转门时,她最后瞥了一眼顶楼亮着灯的窗口。有人正掀开窗帘一角,雪茄的红光在暮色中明灭,像丢进她心里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