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饶是温柠对那蒙面的女子满心戒备,却也抵不住温一卓没心没肺地黏糊在边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踮着脚尖扒拉着台面边沿,眼神亮晶晶地瞅着那蒙面的女子,一张嘴不停地问东问西,“姨,还有多久能好呢?”
“好香啊……姨,姨是盛京人士吗,姨住在哪里?”
女子并无半分不耐,沾满了面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间,笑着打趣道,“你这小子……蹬鼻子上脸。我好心给你做一回荷花酥,你倒是想着隔三差五来我这蹭吃蹭喝的?你就不怕我是坏人,转头给你下点蒙汗药,然后将你卖了去?”
“不会,姨这么漂亮,一定是好人。”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说着幼稚话,说完又道,“再者,我全程都盯着呢,您总不好当着我的面下药吧?”说完,咧着嘴,嘻嘻一笑,又乖巧又狡黠,配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讨喜极了。
女子眉梢微挑,看着这孩子的眼神里都是细碎的笑意:小家伙回温家没多久,倒是明显多了几分机灵劲儿。
果然还是这盛京城的水更养人吧……
眼底怅然微闪,面纱后的表情便多了几分苦涩,“我不是盛京人士,只是来探亲的,没几日就会离开,你就算想吃我做的也吃不到了……今日你一早去的那家铺子味道还不错,往后要买就买他家的。”
一旁,温柠闻言,抬了抬眼,看着对方意有所指地问道,“夫人是一早就见着我们了?我还以为是巧遇……原是煞费苦心制造的巧遇。”非亲非故的,这其中动机就很值得深究了。
对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轻笑说道,“对,我与那掌柜有几分交情,他离开前还交代我帮他看一日铺子,可我这人生性懒散自由惯了,实在坐不住,遂关了门落了锁去对门寻了张临窗的位置喝茶,彼时你们在门口驻足时我都瞧着呢。”
温柠一边看着对方手脚麻利的样子,一边淡声问道,“既如此,夫人为何之前不说,却要当成是偶遇呢。”
那女子偏头扫了眼温柠,倏地笑了笑,“怎么不算偶遇呢?是在巷子口撞见还是在茶楼窗前一瞥,不都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偶遇?趁着阳光正好,停下脚步为一个街头偶遇的小公子做一盘美味的荷花酥,此后茫茫人海里,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你亦不知我来自何处去往哪里,这样的偶遇不也很好?”
温柠微微一愣,阳光从后厨开着的窗户里打进来,落在那女子眉眼之间,将墨色的瞳孔染成了瑰丽的亮色,笑着说话的样子,慵懒里带着几分不羁的洒脱,像是暖阳里舔着爪子晒太阳的猫,她说,“小丫头戒心太重,这虽是好事,可生活若过于循规蹈矩,自是少了几分灵性与惊喜。”不似那位……
这姐妹俩的性子,着实一个南辕北辙。
女子低了眉眼轻笑,将新鲜出炉的荷花酥取了一个递给温一卓,“小子,尝尝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味道?”一边说着,一边将剩下的荷花酥装了食盒,递给了只一口便眯着眼用力点头的小家伙,不甚客气地拍拍他的脑袋,“耽误不少时间了吧,快去吧!”
温柠对她之前的话似是不置可否,只取了银钱递给她,那女子却笑道,“不必了。闲来无事,给觉得很是投缘的小子做了道点心罢了……若是收钱,未免过于俗气了,去吧!”说罢,倚着灶台笑着摆手送客。
那人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生得张扬明媚的眼,粉黛未施噙着几分笑意的样子已有浓墨重彩之感,大抵是个潇洒恣意的大美人吧……温柠这般想着,轻声道了谢,出门之际又在柜台留了银钱,用了别人的铺子和食材,总不好再让那女子付钱。垂眸看着身边抱着食盒蹦蹦跳跳的小家伙,无奈摇头,“如今开心了?”都是荷花酥,也不知有何区别,怎生那几家便不行?
卓卓也不护食,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小姑姑尝一个?”
“不用了,都给温浅吧。”她素来不重口腹之欲,也多少有些尝不出好赖来,想来,那女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她这十几年循规蹈矩、安静沉稳,的确是过于无趣了些,难怪这孩子与自己在一起时,也张口闭口都是温浅那个姑姑,说她带他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还养了只小白狗和一只会狗叫的鸟儿……话里话外的,满满的与有荣焉。
却是她全然陌生的温浅。
……
温柠带着心满意足的温一卓回到恪靖伯府的时候,元戈已经醒了,正喝着许承锦亲自熬的黏糊糊黑乎乎的汤药,那汤药还有一股很是古怪的气味,拾音在边上闻着都觉得反胃得很,偏她家小姐面色平静地端着那碗药,像是鼻子失灵一般,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一股脑灌了下去。
温柠进来的时候屋里的药味还未散去,她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走的药碗,“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
“没受伤,受伤的是宋闻渊。”元戈摇摇头,朝着抱着食盒小心翼翼凑上来的卓卓招招手,“躲着作甚?几日不见便不认识姑姑了?姑姑没事,就是有些累,小睡了一觉,吓着我家卓卓了?”
卓卓沉默着摇头,怯生生地拉着元戈的手,仍然不说话。
马车上还欢天喜地的小家伙,这会儿见了人倒是愈发安静了下来,温柠也不知这小子咋回事,遂开口说道,“说你爱吃荷花酥,说你吃了荷花酥就能好了,这不,拉着我跑街上去买的,等了许久。你既未曾受伤,为何还要喝药?这是什么药,闻着怪难闻的。”难闻到让人下意识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药。
最后一句,温柠到底是念着两人半生不熟的关系,给咽了回去。
元戈扫了眼手边,一边示意拾音收拾了,一边近乎敷衍地随口回答,“许公子开的,说是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