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奢靡大殿内,一男子单膝跪地,冲上位身着华服的单孤刀恭敬拱手,“三日之期已到,小椿崖上已经布置好人手,就等角丽谯把人送来。”
单孤刀将一柄长刀压在腿旁,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刀柄上点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回荡在殿内。他闻言抬头,黑金色兜帽下露出一双眼睛,眸光阴毒又暗含势在必得的自信,不紧不慢地道:“急什么?”
“笛飞声不过是一枚废棋,任她角丽谯送不送。碧茶如今已深入他肺腑。今日在我万圣道重重包围之下,我看他李相夷还有何活路可言?”
言罢,单孤刀猛地站起,将刀横在手边,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得意:“走吧,去看看我那昔日同僚……今日是如何被我斩于刀下的!”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身后迅速跟上数十名万圣道门人,跟随着单孤刀跨出大殿,朝着小椿崖前行而去。
而小椿崖上,早已埋伏了数百名万圣道的人。弓弩与刀剑已经备好,他们埋伏在暗处,无数双眼死死盯着上山的唯一一条路,就等着李莲花等人前来赴死。
但……
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
眼睛都要瞪酸了,还是不见有人上来。
树丛里,一名黑衣人正悄悄移动着,往另外一名黑衣人旁边靠拢:“老大。”
老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悄声问他:“干什么!”
那黑衣人也压低了音量回他:“这人还来吗?”
“我怎么知道!”
“可咱们等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人啊。”黑衣人又提议道:“要不,咱们去问问盯梢的兄弟,看看他们来没来?”
“……”
老大沉默片刻,突然抬手猛捶了那黑衣人一下
拳,“还不快去!”
那人得了命令,赶紧挪着步子走了。期间还不忘压低身体,全程都躲在灌木丛后面绕着走。
片刻后,他绕回来了,又重新挪回老大身边,语气焦急却还不得不压低嗓子,这导致他说话时有种急迫感:“老大!出大事了!”
老大一抖:“怎么?”
“昨晚去盯梢的人没回来!”黑衣人急得脑门往下淌汗,道:“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他们就不来了?”
不来了?
那他们在这蹲了一上午算什么!?
老大头都要炸了,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种大事不是他一个底层小人物能左右决定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进而开始头脑风暴。盯梢的没回来估计高层早就有人知道并做出决定了,叫他们在这等……应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真的吗?我腿都麻了。”黑衣人幽幽说道。
老大啧了一声,又猛捶他一记重拳,低声喝道:“回去守着去!”
小小的骚乱平复下去后,树丛里重归寂静。
而山崖之上,正呜呜地刮送着大风。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此刻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单孤刀没出声,于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少说也等了一上午了……这人还来吗?
单孤刀站在首位,正望向远方一言不发。封磬站在他后手位,再后面,则是一群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门中高层。
其中两人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不知道。”
对话草草结束,最后终于有一人等得腿酸脚麻,走上前询问封磬。
但……其实封磬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万圣道最近为四枚天冰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前段时间刚刚为了制服笛飞声损失了部分人手,还要分出一部分人选与无戒魔僧等人交涉,再去往皇宫找业火母痋。
门中人手一减再减,光这些事就已经够让人忙不过来了。今日还要来小椿崖赴约,暗中布置人手。本以为这次事宜简单,但谁想还能出这么个岔子?
但单孤刀没发话,他们也只能等待。
单孤刀站在山巅上,脸都被风吹僵了。他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风里裹挟的沙和土屑就往嘴里灌。他站的还是风口,吃得更多。
李相夷到底来不来了!!他还想不想救笛飞声了!?
不行,不行,冷静……
单孤刀深吸一口气——没吸上来,风沙有点大,他差点呛住,在一众下属面前出糗。
“咳咳。”
他强忍喉间痒意咳了两声,也等得有些急躁,但更多的是诧异。山脚下埋伏的人手一直未曾传来消息,也毫无动静。单孤刀越来越不安,忽然转头唤来封磬,问道:“昨晚派去莲花楼盯着的人呢?”
封磬垂首:“属下这就去带来。”
他转头退下,目光在身后几人的脸上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抬脚走了过去。
“昨晚派去莲花楼的人呢?”封磬微微压低声音。
男人连忙应了一声,转身下了山。封磬走回单孤刀身后,众人继续在山巅之上等待。
然而,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
单孤刀面色阴沉得可怕,忍无可忍地怒喝:“人呢?!”
他刚刚吼完,余光便瞥见山路上跌跌撞撞跑上来一道人影。不等封磬开口,单孤刀便已经闪身飞去,落在这名下属眼前,脸上已经能黑得滴墨了。
“主,主上……”
男人喉结滚动着,面上苍白无比。他牙关微微打着颤,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生硬道:“出事了。”
树林里被派来盯梢的几个人尸体都硬了,血液已经流干,是一击毙命,甚至看不出来是什么武器。
单孤刀面无表情,拳头攥得死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怒极反笑,转身时无法抑制住喷涌而出的怒火,对着那属下低吼一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禀报?!”
属下一下跪在地上,却无从出言辩解。
派人盯梢这事确实是他负责的,但门中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不仅要派去皇宫一部分,最近还要忙着在这小椿崖上布置人手,实在是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了……
单孤刀一脚狠狠踹上这人心窝,浑厚暴躁的内力瞬间将人轰飞。那人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狠的,当即面如死灰,歪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踹完这一脚,单孤刀还是不解气。他心头郁结火气,面色阴狠,在原地来回不断踱步。封磬挥挥手,叫门人上前将那人拖了下去,脑中却猝不及防地炸开另一道猜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在他眼前惊现:如果李相夷他们不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笛飞声已经脱困,甚至脱困的消息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去找角丽谯!”
单孤刀咬牙丢下这一句,转身欲离,脚步却陡然顿住,硬生生折返回来,对封磬道:“先备马,去京城!”
单孤刀这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此刻又分了两拨人马兵分两路。一队前往角丽谯的大本营查看情况,另外一队则由单孤刀亲自带领,快马加鞭前往京城,想要赶上已经前行不知多久的莲花楼。
而楼里三人岁月静好,甚至已经找好了今晚该停靠的地方。
官道不只有一条,李莲花找了路程最短,行进最快的那一条。他早就料到单孤刀回过神来后会找人追上,于是又在莲花楼上安装了隐匿装置,确保外面的人无法在夜晚发现停靠在空地上的这么一座庞然大物。
李莲花炖了汤,又炒了几道时令小蔬。三人围坐楼前,粗茶淡饭,好不惬意。
方多病接过李莲花盛出来的一碗汤喝了一口。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汤汁还在沸腾,鲜美的味道刺激着舌尖,让他忍不住眯起眼,享受着美味,赞叹道:“李莲花,没想到你手艺居然这么好。”
李相夷默不作声地捧着汤碗吸溜,闻言不语,只是淡淡抬眼瞥向李莲花。后者面不改色,只笑道:“好喝多喝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拆开的浓缩汤头的包装袋踢进灶台里面。
李莲花把菜端到桌上,狐狸精在自己的碗里吭哧吭哧埋头苦吃。方多病忽然哼笑一声,语气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只可惜那位笛盟主无福消受此等美味了。”
笛飞声如今正忙着整顿金鸳盟,安然无恙的口信还是海东青趁着夜色刚刚降临时送到莲花楼上的。上面只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无事。
事到如今,方多病是终于相信李莲花的说辞了,可他还有另一点疑惑始终不得解:“你这一晚上跑到了百川院?”
“嗯。”
方多病冷笑一声:“又跑回来?”
李莲花喝了一口汤:“对啊。你不信?”
他放下汤碗,指尖在碗边上摩挲一下,转而将碗筷扔进灶台上的水盆里,溅出小小的水花。
百川院距离此地少说也要数日路程,连快马加鞭也要七日,李莲花一晚上跑完?
打死方多病都不信。
“没事。”李莲花哼笑一声,倚靠在墙边抱胸看他,眉眼柔和,“不信就不信吧。”
李相夷把桌子收了回来,重新搬进楼里。他上身穿着一只淡黄色的短袖,手臂紧绷起来的肌肉清晰可见,汗珠从上面滚落,打湿了衣摆。
李莲花目光微移,落在他臂膀上。
方多病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
可入目的只有李相夷一人,也没有其他的不对。
李相夷眉目冷峻,侧头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李莲花的脸上,对方朝他轻佻一笑。最后看向了方多病。
“剑练得怎么样了?”
李相夷忽然开口,声音淡淡:“舞一遍我看看。”
提起这个,方多病登时上了兴头。他勾唇一笑,提着尔雅走向楼外,反手拔剑出鞘。
月光下,尔雅剑身雪白锋利。相夷太剑的起手式干净利落,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的。只是方多病现在年纪还较轻,力道上稍微差了点。快是够快了,但缺乏力量感。
李相夷歪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还算笔直的枯树枝。
“来。”
他朝方多病走了过去,姿态懒散,拿着树枝在手上晃悠两下,轻轻掀起眼皮,道:“试试?”
方多病一愣。
他反应过来,立刻架好了御敌的姿势,握紧了尔雅,兴奋得心跳都快了。李相夷却不急出手,他的模样实在称不上认真,就那样简单地挥舞着树枝,步调慢悠悠地走近。
下一刻,方多病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残影。
李相夷瞬闪而至,一记狠劈即将落在方多病头上,尔雅剑反手架起格挡!但这看似完美的招式却是方多病几乎下意识的求生行为。他完全没有跟上李相夷的速度,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一瞬间,方多病额角冷汗滑落。
李相夷则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末了才道:“反应不错。”
他一边说着,手上猛然加重了力道,方多病根本承受不住。他膝盖一软,马上就要就此跪在地上,却硬生生撑住了李相夷这一下,咬着牙没让自己卸力。
而这仅仅是一招简单的下劈。
李相夷呼吸都没乱,脸色如常,方多病手臂却已经被震得隐隐发麻了。他咬紧牙关,猛地挥臂反击,架开李相夷后又一剑跟上,直取李相夷的脖颈。
但后者轻轻抬手,剑锋便戛然而止。
方多病瞪大了眼睛。
李相夷动作不变,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他仅以两指捏住剑锋,便硬生生止住了方多病的全力攻势——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手,是绕在尔雅剑前面捏住剑身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动武的样子,却就在方多病的眼睛底下,反手以手指捏住了他尽全力挥出的一剑。
“……”
方多病缓慢地眨了眨眼。
尔雅卸力,被李相夷彻底握在两根指间。他手腕直立起来,竖起的银白剑身上隐约能反射出他的面庞,却不真切。
李相夷瞥了两眼,随手将剑丢回方多病怀里,后者手忙脚乱接住,回过神来才惊觉冷汗竟已浸透了衣襟。
方多病抬眼回看过去时,李相夷早已转身走远。
李莲花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低垂下眼看着李相夷朝自己走来。他自然伸手,用拇指指腹替他擦拭去了额角上那一点热出来的汗珠,语气含笑:“哪有你这么教人的?”
李相夷眉峰轻挑,“有问题吗?”
“再怎么着……也该用这个世界的身体数据吧?”李莲花好整以暇地抱胸看他,李相夷低垂着眼睛没说话,只轻轻侧头,吻了吻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