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旁边就是方多病的房间。
李相夷早早设下了隔音装置,确保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烛光摇曳着亮了一晚,直至天明才将将歇下。李莲花只觉得浑身粘腻极了,又累又困,偏偏李相夷还在不断捉弄他,不肯就此放人睡去。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朦胧睁眼,撑着累极的胳膊慢慢爬起,紧接着一口咬在了少年人滚烫的脖颈上。李相夷轻轻抽了一口气,伸手随意抹了一把滚落下来的血珠子,然后就着血味吻上李莲花的唇。
雪上落了满地红梅,偏生有人不肯罢休,纠缠至天明。
李莲花只觉得自己这副骨头架子可能等不到毒发身亡的那一天,就要被人拆散架子了。
而李相夷完全没有悔过之心。在一大早方多病来敲门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思缠着李莲花不让他去开门,要到一个吻和一巴掌才肯安分下来。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方多病被吓了一跳:“李莲花,你毒发了?”
不怪他一早大叫,实在是李莲花现在的脸色……有些过于虚弱了。
可说是毒发,倒也不像。李莲花现在这副样子反而和方多病从前见过的那些前一晚刚从烟花之地厮混起来的纨绔子弟,一副精气榨尽,差一点死在美人乡的鬼混模样。
但他压根不能把这种想法联想到李莲花身上,这简直堪称惊悚。方多病打了个激灵,赶忙伸手去捉李莲花的脉门。后者却轻飘飘躲开,声音平淡,透着一点早起时的沙哑:“我没事,不必担心。你先去买点吃食吧,我收拾收拾就来。”
然后不等方多病回话,李莲花就已经闪身回了房。
门砰地一声关严了,方多病站在他门外眨眨眼,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了楼。
而门里,李相夷正不安分地把人压在冰凉的墙壁上亲。
“你要去哪?”
李相夷一口咬在他刚刚结痂的牙印上,李莲花抽了一口气,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李相夷脑袋上,这一下打得没留手,李相夷脑袋猝不及防一偏,他闷哼一声,顿时有些委屈:“你打我?”
李莲花被他气笑了:“我打的是不听话的小狗。”
他说着,一边抬脚去踹李相夷的腰腹。李相夷只草草裹着他的外袍,大片腰身都裸露着。李莲花这一脚踹在温凉的肌肤上,滑了出去。
他只觉得脾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气得要命,说话也没好气起来:“要去皇宫。怎么,你也去?”
“行啊。”
李相夷忽然来了兴致,顺着李莲花的力道松开他,乖乖把人放到床榻边上。他找来李莲花昨日脱下来的衣服给人套上,似乎对去皇宫这件事颇有兴趣:“带我一个。”
李莲花白他一眼:“你还没去够?”
“这不一样啊。”李相夷嬉笑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亲一口:“这不是还没正大光明进去一回吗。”
“再说,你不好奇我给单孤刀留了什么惊喜吗?”
李相夷贴着他,揉捏着李莲花的手指,然后问道:“不好奇?”
“……”
说不好奇是假的,而且就算李莲花说不好奇,李相夷也不会信。
是以等方多病拎着包子回来时,原本计划好的双人行已经变成三人组织了。
腰间的长剑虽然不是少师,但这也是李莲花打造的一柄试手作。李相夷摆弄着银白剑鞘,挑眉看向方多病,笑道:“如何?”
多年没体会过长发齐腰的感觉了,李相夷还挺新鲜。他在方多病呆愣至茫然的目光中撩动了一下高高竖起的马尾,身上则穿着李莲花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一套正红白底的束袖锦袍,上面坠着不少小饰品,虽然数量多,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花里胡哨。
那种独有的少年肆意与绝对实力的点点散漫闲适,理清了方多病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背影,构成了十年前纵横江湖武林的李相夷。
“……”
方多病张了张嘴,眸光怅然。他转头看看正靠在一旁墙上,环抱着胳膊,一脸淡然随意的李莲花,又看看不断摆弄衣衫配饰的李相夷。终于对李莲花曾说过的话有了一点真实感。
“……李莲花。”
被叫的人瞥过了眼,看向方多病,“嗯?”
方多病张了张嘴,最后抿抿唇,“没什么。走吧。”
宫门开放是有时间限制的,这几日为了昭翎的病情,皇上除了上朝外,最重要的事便是接见各路前来的神医。
那位国师为昭翎稳定了病情,但似乎无法彻底根治。为解决病根,国师提议用他国秘法在皇宫之中选择一处福泽深厚之地,为昭翎施展秘术祈福。
皇帝欣然应允,并派遣了几名在宫里资历深厚的老人为他们带路讲解。
但实际上祈福是假,痋虫才真。
方多病虽贵为丞相之子,但他在朝中并无官职,也没办法排在一众朝廷要员前面,所以只能靠着李莲花“神医”的名头走捷径。他们入宫不过片刻,便有内侍跑来传话,带他们到大殿面圣。
这位国师已经在皇宫里浩浩荡荡找了有一段时间了,但迄今为止仍未找到合适的地方,这让皇帝已经有些心生不满。但对方能救昭翎公主的命,这让那位九五之尊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李莲花等人的到来正巧是能够作为皇帝用来牵制国师的手段,他没理由不答应。
所以在几句简单地询问后,皇帝便挥挥手,叫人带他们去往昭翎的寝宫了。
穿过花园小径,又过了转角。
头一次光明正大走正门进皇宫,还是在白日,李相夷显得兴致高涨。他跟在李莲花身侧,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庞贴靠在一起,一位风神俊朗,一位清雅如莲。
就连早早在寝宫门口等待的,在宫中任职多年的年长嬷嬷都避免不了花眼。
公主寝宫是重地,但如今事态特殊,也顾不得防不防外男的说法了。嬷嬷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视一圈,问道:“哪位是大夫?”
不等随行的侍从回话,李莲花与李相夷便已经齐齐踏出一步。
寝宫内,昭翎病床前围上了重重轻纱。
两名侍女立在一旁,其中一人轻轻揭开一点床幔,一只苍白的,瘦得几乎脱相的手便从那点缝隙中软绵探出,无力垂落在床边。
两人的目光顺着落在上面,皆是一怔。
看着眼前这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前段时间还见过的,那个机灵古怪的小丫头联系起来。
李莲花轻轻蹲下,两指探上昭翎手腕。他动作不经意间撩动了一下淡色轻纱,看似随意,但实则是借着宽大袖口的掩护送了一只银色探测球进去。
李莲花自然不会摸脉,他装模作样地把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轻飘飘瞥了一眼李相夷,道:“药箱。”
后者心领神会,微微垂下脑袋,声音淡淡地应他:“好。”
李相夷转身出门,却闪身躲在了僻静处。
探测球发送过来的报告已然呈现在他的终端上,李相夷大致扫了两眼,眉头却越蹙越紧。最后扫描完成,在报告的结尾附上了一张人体结构的扫描图。
李相夷的视线落在其上,眸光猛沉。
在昭翎的心脉附近,正盘踞着一只体型肥硕的虫。
这只虫不断蠕动着,与昭翎抢夺着生命力,将她的身体当作养分,不断汲取,不断成长。
即使知道昭翎这次病有蹊跷,两人设想过是下毒,甚至疑难杂症。却唯独落下了人心险恶。
这只虫还在不断往昭翎心脏处爬行,下蛊之人根本没想让她活。只等时机成熟后,就此撒手不管,放任她自生自灭。
李相夷冷笑一声,再转身时,他的手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支淡绿色的针剂。
寝宫内的人多数已经被挥退,只剩两位嬷嬷留下。李莲花坐在一旁,眼神淡淡瞥过来,与李相夷对视一眼。
他扬起手里针剂,道:“您要的药取来了。”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针剂上时不由得一顿。但终究没多说什么。
“请两位嬷嬷搭个手。”
李莲花伸手掀开床幔的一角,两位嬷嬷立刻上前,照着李莲花所说掀开了昭翎的衣袖,上半部分用了帕子盖住,只剩臂弯处青灰色的血管露出。
李莲花弹了弹针剂管,在两位嬷嬷的注视下将尖锐的针头扎进了昭翎的胳膊里,一整管淡绿色的药液推进去,在她苍白的胳膊上尤为显眼。
“这是我门中独有疗法。”李莲花顺口胡说八道:“还请两位别外传。”
紧接着,李莲花又要了纸笔,挥墨写下了一份药方。其实这方子没太大作用,还是李莲花先前在医书上记下来的,只有温养身体作用。全是做给这些人看的样子。
等一切完事后,李莲花挥着衣袖站起,和李相夷重新出了寝宫。
病看完了,自然是要去接着面圣,汇报一下工作进度的。
救人的过程自然不能明说,但寝宫那边也确实传来了好消息:昭翎醒了。而且不仅醒了,精神头还不错,相比之前那位国师治疗后病恹恹的模样要好上不少。
皇帝闻之大喜,当即问李莲花要什么赏赐。
“草民久闻宫中美景盛名。”李莲花嘴角牵起笑容,“只盼圣上能让草民和徒弟在宫中多留几日。”
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李莲花几人下去后,便有侍从上前来,为他们领去暂居的地方。
几个外人自然是住不到后宫之中的,李相夷大概估算了一下此地距离极乐塔与昭翎寝宫的位置,发现两者都不近。
天色近晚,宫中已经开始肃清闲杂人等。但于三人而言,今夜才刚刚开始。
李相夷已经换了一身夜行衣,李莲花也脱了白日里显眼的白色外衫。轮到方多病时,李莲花却忽然道:“你留在这。”
方多病即将踏出门去的脚一顿,眉头蓦然皱起:“为什么?”
“嗯……总得有人帮我们把风吧?”李相夷眉眼弯弯,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膀,“万一要是来人了,见咱们几个都不在,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谁料这次方多病反而倔起来。他把剑一横,抱在臂弯里,眉头蹙得死紧,道:“都这个时候了,宫门落锁,谁会来找?”
他说完,眼神犀利地扫视两人一圈,直觉不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
两人轻轻对视一眼,最后是李相夷先叹了口气,表情状似凝重,但眼底却透着淡淡的笑。
李莲花轻咳了两声:“确实有。”
方多病瞪大了眼睛,还真有?!
李莲花简单地将单孤刀爪牙如何为了埋伏在皇宫中而给昭翎下手,如今又在宫中寻找极乐塔的事和盘托出,方多病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完,给了对方缓和的时间。方多病眨眨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焦急追问了昭翎如今的情况。而得知人已经无事后,这又才关心起单孤刀等人的去向。
“他们应该还在找。”李相夷摸摸下巴,“不过应该也快了。今日下午我留意过,他们的搜索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不过东西已经在我这了,他们再怎么找也是无用功。”
“……”
什么在你那了?
方多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下,你说什么在你那?”
“他们要找的东西。”李相夷回忆了一下它在这个世界的叫法:“业火母痋。”
“???”
方多病怔怔立在门口,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呆愣地张张嘴,一时之间竟没能理解李相夷话里是什么意思。
“你……你什么时候……”良久,方多病艰难开口,“什么时候进宫拿的……?”
他的话音渐落,最后越来越小。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方多病联想到了某个可能,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惊道:“你偷进来——”
他的话刚吼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眼里。方多病看向李相夷的目光逐渐惊恐,但仅剩的理智也告诉他不能继续大声下去。他脸色抽了抽,只好乖乖闭了嘴,勉强压低了声音,道:“你,你偷进来的?!”
李相夷脸色如常:“任务的事,怎么能叫偷?”
“再者,那也不是这里的东西,我的任务就是来回收它的,怎么能算偷呢?”
“……”
李莲花别过了头,忍不住笑。
可听了半天,方多病终于忍不住把疑问说出了口:“什么任务?”
他仔细回想起来,感觉李相夷从头到尾的说辞都有不小的毛病。不管他怎么说,十年光阴过去,就算是块顽石,也多少该掉个石渣子什么的。哪有李相夷这样样貌一点都不变的?
方多病越想越心惊,脑中思绪上蹿下跳,心道难不成李相夷真是像画本子里面说的那样,是什么天仙下凡不成?如今是专门来收这业火母痋的?
毕竟如此年轻就能力压整个武林之人,古往今来别说多不多见了,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方多病越想越跑偏,但总感觉越想越合理,连带着看向李相夷和李莲花的眼神都不对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李莲花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方多病幽幽道:“在想你们两个因为什么下凡。”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