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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远和秀梅结婚,家里倒也操持得像模像样。

新房还是现斌活着时盖的那三间老堂屋,只不过经过一番精心打扫和装饰,倒也增添了不少喜庆的色彩。晓远娘原是住在堂屋,本打算将新房安在西屋,可到末了,她又改变了主意,非得将堂屋让出来给秀梅做新房不可。为此事,现成倒是费了不少口舌,但始终没做通大嫂的工作,只好遂了她的意,将新房安在了堂屋。

堂屋的门窗新刷了一遍黑油漆,贴上了新婚的对联;老式窗户上糊了一层粉红色的窗户纸;屋里扎了纸糊的顶棚;当门贴着伟人像和双喜字;东套间堆放着一些杂物。婚床安在了西套间,用秫秸织成的隔扇与当门隔开;婚床还是过去的那种老式大床,只不过经过油漆,显得比过去鲜亮多了。

秀梅的嫁妆是早就做好了的,一桌,一柜,一木箱,红中带紫的颜色,油漆还没干透,别的倒也没有啥像样的嫁妆。

简朴的婚礼也办得热热闹闹。

那天,一干人在鞭炮声中将秀梅给迎娶了过来。拜天地时,院子里站满了老河湾的老老少少。婚礼主持崇印念了两段伟人语录,这是婚礼必要的程序;然后是拜天地、拜父母,再然后是夫妻对拜,互赠礼物。在新郎新娘互赠的礼物中,除了四卷伟人着作外,还有笔记本、钢笔之类,大多是那个时代特有的赠品,甚至连新人枕巾上的绣花图案也很少有花开富贵、鸳鸯戏水之类。

结婚,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人生大事。一对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在鞭炮、欢笑和唢呐声中,完成了神圣的成人之礼。新人入了洞房,年轻人的趣味也就来了。洞房成了男男女女们可以公开谈性的场所,什么加班加点、早生贵子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常言说,三天无大小,谁都可以进入新房说几句俏皮话,然后得几块水果糖嬉笑而去。

拜过天地,闹过洞房,然后是拉桌摆席,宴请各位宾朋。晓远家的亲戚朋友倒不少,但因过得不富裕,结婚用的钱都是现成和现玉俩叔接济的,所以就没通知太多的人,只通知到至亲和近邻。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各自散去。

掌灯时分,晓远娘准备了一些糖果和点心,分给那些来闹房的孩子们。除此以外,老河湾也有给新娘送“饭”的规矩,往往大人们在家调一点好面,擀成薄薄的面皮,折叠成方,让孩子们送到结婚人家,往往会换来一点点心或一把糖块。

秀梅是老河湾人,孩子们几乎都认识,论辈分有的该叫姐姐或姑姑,甚至还要高上一辈,所以来闹洞房的人并不多,但来给新娘送“饭”的却不少。晓远娘大都将点心和糖块分给了这些孩子们。

夜半时分,孩子们是免不了要来听房的。所谓听房,也叫听窗户根儿,一般是在别人的新婚之夜,晚辈人(兄弟、侄子等男孩)聚集在新房的窗户下,偷听新郎新娘说悄悄话。这个风俗,在老河湾也一直保持着,只是在富起来之后,各家各户都筑起了高墙大院,这种风俗也就慢慢被人遗忘了。偶尔碰到机会听听也没了过去的趣味,不过在那时,却是一种乐趣。

常言说,人不听鬼听。新婚人家如果没人听房反倒不吉利了,所以,晚辈人家结婚,听房的少,家主有时还鼓励孩子们去听。

赵西勤的儿子德稳隔窗听房,那在老河湾是出了名的。他跟“夜不收”留根学了不少绝技。他听房并非漫无边际,目标都是精心选择的。他不论辈份儿大小,也不管是新婚还是老婚,只要觉得有戏就去听。

那时的农村,院墙一般都不高,刚分出来的新户,有的干脆就没有院墙。人吃不饱,也很少有人喂狗。晚上十点钟过后,正是人们入睡的时候,他说不定摸到谁家窗户底下一蹲就是个把钟头,直到听见呼噜声才悄然改换人家。窗户也是用纸糊的,不但不隔音,而且还可以舔湿手指戳个洞往里偷窥。

这时的德稳正跟几个孩子蹲在晓远家的院墙外面窃窃私语。德稳说:“哎,站起来看看,屋里灭灯了没有?”

“还没有。”有个孩子站起来,扒着墙头往里看了看,小声说道。德稳多少有点失望,嘟囔道:“他们也该上床办事了,他们不睡,咱们也不睡。”

“谁睡谁是孬熊。”另一个孩子骂道。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又一个孩子探出头去,这一次他来了精神:“哎,快看快看,灯灭了。”

“那还等啥,跳过去啊!”德稳斥责道。于是,几个孩子轻轻爬过矮墙,跳到院子里,又小心挪动脚步来到窗台下,蹲在那里偷听。

晓远和秀梅只顾在屋里说话,丝毫没防备孩子们的偷听。新婚之夜,二人如胶似漆,情意缠绵。一阵窃窃私语之后,晓远开始有些不老实了,将手伸进秀梅的衣服里乱摸。秀梅说:“哎呀,你老实点,外面有人。”

“哪有人?”晓远静心听了一下,却没听出任何声响。秀梅说:“你慌啥?又不是第一次了,哎呀,你,你轻点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大床便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很有节奏感。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显得清晰而又辽远。暖风透过窗棂吹来阵阵麦香,令人心旷神怡。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一晃就消失了。人生百年一瞬间,幸福时光大抵如此。

德稳站在窗外听得真切,一时间呼吸急促。孩子们听了一会儿,憋不住欢呼一声,立刻作鸟兽散了。

第二天清晨,晓远起来开门,突然看到门上贴着一首诗:一对新夫妻,两个“老家伙”。

诗是用红纸写的,字体端端正正,写得颇有功力,只不过那“老家伙”三个字用了引号,颇有点深长的意味。秀梅看得满脸绯红。

“这狗日的,”晓远看着看着突然笑了,骂道,“这狗日的是个怪才,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等事来,不过,这文才这水平,却不是他能有的,背后少不了那些‘文曲星’的参谋。”

“他是谁?”秀梅问道。晓远说:“还能有谁?‘二拧劲’呗!”

“还不快撕下来!”秀梅催道。晓远一抬胳膊将红纸给扯下来撕得粉碎,然后团成一团扔进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