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回到县城,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到了老河湾。汉魁见他回来,询问了云秀的情况,得知一切顺利后,便放下心来;随后他又去晓梅家拜见了岳父岳母,并送上两条红塔山香烟。这两条烟本是德刚哥临行前送给他的,他想着回来也没给岳父买东西,就借花献佛了。
岳父接过香烟喜笑颜开,询问了晓梅的情况,崇高也报了平安。岳父又留崇高在家吃午饭。吃饭时,崇印和德福前来作陪,算是给崇高接风洗尘了。几人喝酒间,崇高谈起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和感受。崇印问道:“火车上乱吗?”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近两年火车上特别乱,抢劫旅客钱财的坏人很多。崇高想了想说:“乱倒是不乱,反正我坐的车厢里没发生过这类事件,但我差点跟人打起来,你猜要跟我动手的那人是谁?竟然是咱们村的张留根。”
“这也太巧了吧!”德福惊讶道。崇高淡淡地说:“他领了个年轻女子,说是他媳妇,俩人正在火车上卖电子表,喏,就是这样的电子手表。”
崇高说着伸出了手臂,露出一块精致的电子手表。这种新鲜玩意儿在老河湾还是头一次出现,几人都觉得很稀罕,德福更是新奇得不得了,笑着问道:“老三,快撸下来给哥看看。”
崇高听了,连忙解下电子表递给德福,德福仔细看了看,只见那表面上没有传统的指针,只有一个小方格,方格里显示着数字,数字在不停地变化着,时间显示得一目了然。
“好玩意儿,你咋不多带几个回来?”德福把玩了一番,有点爱不释手了,笑着问道,“老三,这表很贵吧?”
“贵不贵的不说,我倒是带回来几块,喏,你和崇印哥俩人一人一块。”说着,崇高便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精致的电子表。德福接过电子表,乐得一直傻笑,咧着嘴连连道谢:“谢谢,谢谢,哥谢谢了。”
“别谢我,要谢就谢张留根吧!”
“嘿嘿,这小子肯定是发了大财,出手这么大方。”
“嗯,”崇高点头说道,“我看他出手挺大方的,可能是赚钱了,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点炫耀的意思。不过这小子还挺仗义的,一路上又是请客,又是安排卧铺,还挺像那么回事。”
现成听着三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心中有些不悦,想到生产队麦种失窃和张留根以前的种种行为,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冷笑着说道:“哼,小人得志,有什么好显摆的?老子才不稀罕呢!”
三人见老人有些不耐烦,连忙转移了话题。崇高笑着说道:“这次去四川,我见到德刚哥了。”
“提他干啥?”德福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家里人都当他死了,几年都不回家,光往家寄钱顶屁用,钱能喊爹叫娘吗?”
“哎,我说德福,你可别埋怨德刚哥,他也不容易,带着一帮徒弟不说,现在还当上了司机长,安排给他的假期,他都让给徒弟了。”崇高也是刚刚才知道德刚的这些情况。现成点了点头说:“嗯,德刚确实有几年没回来了,他家大儿子春发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应该比他爹还高吧!”
“是啊,春发过了年都十九了,前年俺哥来信说,要把他接走,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看样子八成是黄了。”
“哪能黄了?德刚哥说了,想让春发过去接班,但要再等等。”
“春发要是能接了班,他还像个当爹的样子,老人的事暂且不说,自己的孩子总不能不管吧!”德福说,“有空我得去一趟,当面把话说清楚,要是干一辈子工作,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问,还能算人吗?”
“你可不能这么说恁哥,当心遭雷劈。”崇高笑道。德福说:“咱不怕,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嘛,谁冤枉他了?”
“你先别忙下结论,说不定这里面有故事呢!”崇印笑着说。德福也笑着说道:“那咱就等着听故事吧!”
现成见哥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冷冷地问道:“你不是想弄块地皮在城里盖房吗?准备得怎么样了?眼看就要种麦了,你还盖不盖?要盖,得抓紧点啊!”
“地皮已经弄好了,只是还没进料。”崇高听岳父说起盖房的事,连忙回答道。现成说:“我看啊,盖就盖吧,我手里还有几个闲钱,你拿去用,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借点。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没房子可不行。”
“爸,钱不是问题,买地皮也没花多少钱,是我一个哥们转让给我的,简直就是白送。眼下,我手里有钱,大哥也答应帮我一点儿,钱已经筹得差不多了。家里云秀上学花了不少钱,我也不想再跟俺爹张嘴了。我估摸了一下,手里有了万把块钱就可以动工了,你就别忙着借钱了,等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嘞!”
崇印听崇高要在城里买地盖房,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立刻笑着对他说:“老三,钱的事你别犯难,哥能给你凑一点,手头紧的时候,尽管言语一声,哥没多有少也得帮你一把。”
“印哥,那就太谢谢你了,到时候我要是有难处,肯定会跟你张嘴的。”
“我也能给你凑点。”德福见崇印如此慷慨,也跟着说道。崇高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也不想弄那么多钱放在家里,等房子盖起来,还账的时候再跟你们张嘴吧!”
“也行,那我们就给你留着了。”崇印和德福笑道。现成见崇高执意要一步到位,也没有阻拦,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崇印见现成叔露出不满之色,连忙说道:“那可不行,您老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怎么能不管呢?赶明儿,你干脆和婶子搬到城里去住,给崇高指挥指挥,肯定错不了事。”
“是啊,叔在村里操心盖过那么多房子,哪件事办得不是妥妥当当的?”德福趁机拍了一下马屁。现成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你们不用给我灌迷魂汤,这事我心里有数,那好吧,到时候我就去工地蹲着。”
四人说说笑笑又喝了几杯酒。崇高又把话题转到了张留根身上,笑着说:“我回来还没去见张敬业,等吃了饭,得去把留根捎回来的钱给他送去。”
老地主张敬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花上自己儿子的钱。当崇高将一叠人民币递到他手中时,这位老地主却像一个孩子似的,又哭了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流泪了,第一次是崇印告诉他“摘帽”的时候,他哭了一整夜,半夜睡不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自从张留根入狱后,他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说不想那是假的。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怎能不挂念呢?他现在不仅收了儿子捎来的钱,还听说儿子在外面有了媳妇,成了家,这个老地主怎能不激动呢?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把崇高拉进屋里,真诚地感谢这位给他带来好消息的年轻人。老两口问这问那,问得崇高支支吾吾,口干舌燥。崇高喝了半碗水后,张敬业激动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又问道:“你根哥这不算投机倒把吧?”
“哪能啊!”
“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啊!”
“有啥不踏实的?”
“他那媳妇本分吗?”
“叔,本分,是一心一意跟根哥过日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
“叔,我要走了。”
“别,别,咱爷俩再聊聊嘛!这几年,可把恁敬业叔给憋坏了。根他娘,快去买酒炒菜,我要和崇高侄子喝几盅。孩子,你知道你叔几年没喝过酒了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叔已经三年没沾酒了。”
“婶,别忙活了。”
“孩子,叔求你了!”
崇高没想到老地主会如此热情,他知道,在运动刚开始的时候,老地主似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人会真心关心这个老地主,他所面对的冷漠和白眼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在生产队里,队长给他安排最脏最累的活,大人小孩都可以随意训斥他,叫他老地主。他在人前人后就像一条癞皮狗,让人讨厌,但还要拼命摇尾巴讨好别人。将心比心,崇高被张敬业的真诚感动了。
“叔,我真得走了。”
“孩子,快坐下,快坐下,让你婶赶紧去炒菜。”崇高知道此时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好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