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人皆散尽。德刚安排婷婷到母亲那边去睡了。郝俊秀对德刚领过来的这姑娘尽管喜欢,却不知底细,见德刚从母亲那边回来,便迫不急待地问道:“这姑娘到底是咋回事?”
德刚点了一支烟叹口气说:“你不问,我也得给你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说吧,我听着嘞!”郝俊秀说着脱鞋盘腿坐在床头上。德刚说道:“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火车司机老王吗?”
“记得,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可他死了,是夜里被火车撞死的,撞成了一堆肉泥。”
“死了?”郝俊秀吃了一惊,“她跟姑娘是啥关系?”
“那是她亲爹。”
“亲爹?”
“嗯,大老王死时,这孩子才十几岁,母女俩很是可怜啊!”
“你得帮帮她们啊!”
“你说得没错,我是得帮他们,可后来又出事了。”
“又出了啥事?”
“老王媳妇年轻守寡,人又长得漂亮,被车站副站长的儿子看上了,副站长的儿子欺她是孤儿寡母,三天两头往她家里跑,不仅说些挑逗的话,而且对老王媳妇也动手动脚的。”
“这狗日的兔崽子,真是欠揍啊!”郝俊秀最恨这欺负人的人,听到这里,咬牙切齿地说。德刚说道:“是啊,为了教训他,我瞅准了机会,跟几个贴心的工友一起寻个不是将那小子给暴揍了一顿。”
“揍得好啊,真解气。”
“气是解了,可麻烦事也来了。这兔崽子见我老是关照她娘俩,开始怀疑他挨揍是我谋划的,便往我身上泼脏水,四处散布谣言,说我跟老王媳妇在一起乱搞男女关系。当时我心里的那个气啊,真想一把抓住那兔崽子给活劈了,可是,我不敢再惹事了,干脆去找站长,请他主持公道,你猜站长咋说?”
“站长咋说?”
“他将我训斥一顿,说我是多年的先进分子了,要我注意影响,作风上可千万不能犯错误,然后又劝我少管闲事,说副站长离婚的儿子跟老王媳妇那是自由恋爱,嫌我管得太宽了,还说,兴你三天两头往寡妇家里跑,怎么不许人家去啊?再说,你是她什么人啊?”
“这狗熊站长,咋不讲理啊?”
“在单位谁不知道副站长儿子是一个流氓无赖,将自己媳妇打跑后,便四处沾花惹草,始乱终弃,站长竟然说他跟老王媳妇是自由恋爱,如此偏袒副站长儿子,真是岂有此理,我当时就火了,一气之下拍着桌子说,三天两头跑怎么了?大老王是我的磕头兄弟,我的工友,如今他不在了,我照顾他的家人难道不应该吗?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应该多关心关心职工家属,不要老是蹲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那小兔崽子算啥?地痞流氓一个,揍他是轻的,论国法他是入室强奸妇女未遂,该着逮捕法办,说完,我哼了一声就走了。”
“对,你有骨气,对这样的人你就不能客气。”
“脸面是给拾回来了,可小鞋也穿上了。不久,他们寻了我一个不是,取消了我的全年休假,又给我加班加点。”
“你忍了?”
“忍了,为了她娘俩。”
“再后来呢?”
“那兔崽子贼心不死,隔三差五又去骚扰人家,逼得老王媳妇差点爬了火车道,工友们一看早晚要出事,便撺掇我将老王媳妇给‘娶’了,绝了那兔崽子的罪恶念头,我说啥也不同意,我说我老家有媳妇有儿子,他们说哪能让你真娶她啊?只是让你做做样子,给他们看看,等有了好人家,再让老王媳妇改嫁也就完事了,我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缺德事你们谁愿干谁干,我坚决不干,可你猜老王媳妇听了啥意思?”
“她啥意思?”
“她居然同意了。”
“同意啥?”
“同意跟我做一对假夫妻啊!”
“你也同意了?”
“我也豁出去了,反正是假的,当不了真,便跟她做了一回假夫妻,有我给她娘俩罩着,那兔崽子也不敢胡来,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而且要做,就要做得真像那么回事,真去了一趟民政局,又摆了场,好在站里人不知道我已经结过婚了。”
“好啊赵德刚,这种事你也敢做得出来?你个没良心的,啥假夫妻?我看你是真看上人家老王媳妇了。”
“天地良心,我赵德刚也是堂堂五尺汉子,为朋友两肋插刀,要是办一点对不起你郝俊秀的事,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这挨千刀的,不用给我赌咒发誓,糊弄鬼啊,连领证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也敢做主,真是昏了头了,目无王法,咱们当初虽然没领证,但也是事实婚姻,你现在却跟别的女人领了证,就是重婚罪,即使我不去法院告你,你也罪责难逃,你这瞒天过海之计,怕是用错了地方,现在你倒好,只要嘴一歪,捏我一个不是,不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给你生儿育女,侍候公婆,还在家里傻傻的等你,你竟敢做事如此荒唐,我要去法院告发你,不行,不行,俺得去找二爷给评评理,再不行俺搭火车去你单位找那老王媳妇,这口气俺咽不下。”郝俊秀说着就要下床穿鞋往外走。德刚却一点也不惊慌,笑着说:“我们是去了民政局,可那证是假的,糊弄鬼嘞!”
“假的?”郝俊秀愣了一下,站住了脚步。德刚说:“假的,全是假的,工友们帮忙弄了张空白,贴上俺俩合影,用钢圈轧了钢印,心灵手巧的工友又用萝卜头刻了印章拿给站长看,站长一看,也就当真了,母女二人这才相安无事。”
“那也不行,我得去找她。”
“你不用找了,她,人没了,要找,你也只能到阴曹地府去找了。”
“没了?”
“嗯,突发心脏病,没有救过来。”
“怎么会这样啊?啥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德福和春发回来不久。她本来就有心脏病,生闺女时就差点儿没活过来。大老王走了后,她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再加上副站长儿子的一番骚扰,真是雪上加霜,病情也就越来越不稳定了,最近这次发病时,身上忘了带急救药,一撒手撇下闺女走了。”
“真,真的走了?”
“我骗你干啥?妈妈一走,这闺女无依无靠,我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这两个多月,她一直没从失去妈妈的阴影中缓过劲来,我便将她带回老家来,见见你这干妈,这样对她也许会好些,你要好生对待她。”
“那你这几年不回家,也是为了照顾她们?”
“是,也不全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是见不得别人有难处的,前两年的年假都让给了要回家结婚的徒弟们,这两年又遇上她母女落难,再加上铁路运输繁忙,加班加点是常有的,站里又给减少了休假天数,反正没空,这一点,我确实对不住你和儿子。”
“你说的可是实话?”
“说瞎话有用吗?反正我这次回来是要带恁娘俩走的,等你到了俺单位可以任意去打听啊!”
“唉,要真是这样的话,这闺女也真够可怜的,难道她老家就没人了?”
“她哪里还有老家啊?她妈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她爷领着她爸是逃荒来到那座城市的,爷爷奶奶早就没了,爸妈一死,她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啊?眼下,老河湾就是她的老家,我就是她亲爹,你就是她亲娘,不知这闺女你认不认?”
“嗯,可怜的孩子,这闺女俺认了。”郝俊秀说着眼角里流出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