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到贾青芜是什么时候?孙无数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她双眼里全是痛苦和疯狂 与今日完全不同。这样平静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初成婚时,那双眼睛里是羞怯。
后来是钦慕,是爱慕。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有光的,像是星子落进了她的眼睛。
孙无数是喜欢过贾青芜的,只是在别人一次次冷嘲热讽之中,倒插门,上门女婿,靠女人养,吃软饭的……
孙无数的感情就变了,或者是说他将贾青芜的一切行为都曲解了。贾青芜劝他少喝酒都变成管教他的束缚,她所买的东西,在他眼里都变成拿钱砸自己的羞辱。
此刻孙无数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贾青芜的模样,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时候的他并不敢肖想这样有钱的大小姐,他又想起上一次见到的贾青芜,枯瘦如柴目中无光,透着一股死气,仿佛见过半白的老人。
贾青芜只是瞥了他一眼,向自己弟弟点头笑了笑,“小宽,孩子乖么?”
夏初只当自己不存在,她可不能喊舅舅,喊了就暴露了。
贾宽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别提了,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多了。昨晚上睁着大眼睛四处看,就是不睡觉。要抱着溜达,坐下停下就哭闹。”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是带着笑,一副有儿万事足的模样。
“那可有的受了。”贾青芜笑着道。
“青芜?你?”孙无数上前两步。
“孙举人,来此可有事?”贾青芜终于正眼看向他,他似乎又圆润了一些。隔三差五出去饮酒,读书的时候越来越少,几年未曾见到他闻鸡鸣而起了。
耽于美色,嗜酒为乐,只能听的吹捧的好话。
当初那个,鸡鸣而起手不释卷,有礼而进退有度,谦虚温和的书生,已经死去了。
“何事?”孙无数心中涌起一股怒意,被她那看生人一样的眼神,平淡的语气和理所当然脱口而出的话语激怒。“你是我的妻子,不与我回家,久居娘家算什么?”
贾青芜轻笑一声,“那我久居寺庙之时,孙举人又在何处?怎么不见你接我回家?”
你那时疯疯癫癫,接回去碍眼么。孙无数没说出口,脸上有些无光,“我看你现在好好的,跟我回去吧。”
贾宽冷声嘲讽,“我姐姐身体不适,还需用心照料。在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碍眼,更适合养身体。”
孙无数脸上肌肉绷紧,想到昨天夜里。
他踏进曲屏屏房中,发现她对着账本眼睛都哭肿了。一问才知贾青芜断了家中的各种供应,曲屏屏已经拿了嫁妆出来周转,只是尚且不够。
“姐姐是不是不满意我暂掌中馈,所以才这样想让我们难堪。可当初是姐姐被贾家接走治病,无暇管理这些,我才暂时接手的。”曲屏屏一边哭一边半抬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在灯下我见犹怜,看得孙无数心软。“老爷,你把姐姐接回来,我把掌家之事还给她便是了。再这么下去,我怕老爷下月的笔墨都要难了。”
孙无数刚想说把自己的薪金拿出来,但忽然意识到,他那点钱只怕都不够买一根他常用的墨条。想到这里,当初被其他人指着鼻子骂花女人钱的废物时的难堪又涌了出来。
他看了曲屏屏一眼,像是被她看穿了自己的窘迫。正要甩袖而去,却被曲屏屏拉住了。“老爷,姐姐名下那些铺子,难道不是老爷当初赠与的吗?我听闻姐姐后来又买了几间铺子,记的都是她的名字。老爷就是对姐姐太好了,妾身好羡慕。可老爷不要太宠她了,如今那些掌柜的都不认老爷,家里的钱财分明都是老爷的,姐姐太过分了。”
有吗?他考上举人那年的确收了不少礼和钱财,但大多都被他婉拒了。可能有个几百两,这钱……他没有交给贾青芜。而是拿来大肆修缮了祖宅和祖坟,也许不是修缮,他家祖宅几乎是重建了。
贾青芜劝他不用修的那样好,劝他拿钱出来买间铺子,说是时机很好,他却少见的发了脾气。之后就没再提过了,那钱似乎花光了。
后来他的薪金,根本拿不出手。贾青芜给他置办的服饰笔墨,都是上好的。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引来了某些人的酸言酸语。他知道那些人大多是出于嫉妒,却控制不住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
“老爷,就算不靠姐姐,老爷的那些铺子也够家里花用了。我知道老爷宠爱姐姐,可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的,老爷还是收回这些铺子,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这是曲屏屏琢磨了一下午想出来的招,贾青芜似乎很有些经商的头脑。那些铺子是成婚后买的,之前来对过账,所以她知道一些。还去逛过,生意十分不错。
贾青芜后来买了铺子的事他知道,还问过要不要记在他名下。他当时怎么说的?“读书之人岂可沾这些铜臭之事?你莫不是想要害我?”
曲屏屏这些颠倒黑白之话,却戳中了孙无数的痒处。进士并不是那么好考,他一年年蹉跎,读书不没有年轻之时的拼劲,已许久停滞不前了。可贾青芜的钱却让他过得很逍遥,如果这些钱是自己的呢?本来贾青芜不就是准备给自己的吗?他不便经商,所以记挂在贾青芜名下的。
见孙无数久不说话,贾宽又道:“孙举人若无事,请回吧。”
孙无数回过神,“不行,我今日要带青芜一起回去。你嫁给我,是我的妻子,就该跟我回去!不然……”他威胁道:“你一直不愿意回去,想来是看不上我孙家。我只能一纸休书,圆你所愿了。”
夏初牙根一紧,刚要说话,被贾青芜向后推了一下。
“我跟你回去。”贾青芜道。
“阿姐?”贾宽皱眉道,“不可!夏……”
“不要多言!”贾青芜打断他,“我跟他回去,我已经出嫁,的确不方便一直住在家里。”
“自己家,想住就住了!谁敢说什么?”贾宽怒视孙无数,“这人趁你病了,莺莺燕燕往家里抬,你回去做什么?住那四处透风的北院?休就休了,家里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