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给她唬住了,好半天才捋明白其中关系。他有点生气,“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亏你还是大夫,怎么咒我!”
刘悦川很淡定,“因为我是特别好的大夫,业界翘楚,见过很多你这样的病例,所以比你还清楚你之后会遇到什么事。
你又不是第一个。我之前见过许多自作聪明的人,觉得自己比医生更专业,更懂药理病理,不知从哪捡来个不知真假的方子,非觉得是灵丹妙药,自己给自己吃死的也有。”
刘悦川在医院规培这么久,悟出一个真理:老天爷要收你,医生还能保你一命。如果你自己作死,谁也救不了你。
她知道有些老人家脾气犟,听不进劝。反正该讲的道理她讲了,利害关系也分析清楚了,剩下的事,她无能为力。
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大爷气冲冲走了。
刘悦川盯着他家位置,决定以后多去大爷家门口溜达几圈,万一他真把自己吃晕过去,她也能及时抢救。
正琢磨着,刘悦川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三天没洗的汗臭,混合着发酵的狐臭味。她很庆幸自己标准操作,戴了口罩和手套。
这是个相貌身材都很平庸的男人,是人群里过目即忘的类型。他板着脸,很严肃地对刘悦川说:“你不该对长辈没礼貌。你必须去找刚才的大爷道歉。”
刘悦川真想告诉他关你屁事。但她正在上班,不能辱骂病人。她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买什么药?”
男人皱眉:“我和你说话没听见吗。长辈说话不回答,真没教养。”
刘悦川要被这股自以为是的味道熏晕过去了:“没事麻烦你让开,其他人等着呢。别人可不像你,大家有正经工作的,时间很宝贵,你不要——”
男人没想到刘悦川敢跟自己顶嘴,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打断她的话:“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你什么态度!”
刘悦川只当狗叫,见他还赖着不走,催促说:“愣着干嘛,没看见后面排队吗。”
这人性格很不讨人喜欢,平时得罪不少人,村民自然站刘悦川这边,让男人快走。还有人揭了男人老底,说他儿子想做无忧乡的村医,考了好几次没考上,今年本想托关系占了这位置,谁知道刘悦川来了。
原来还有这事,怪不得来找茬。刘悦川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男人涨红了脸,“我来测血压血糖。”
刘悦川爽快报价,“挂号费五块,血压血糖三十五,一共四十。扫码还是现金?”
男人真生气了,一拍桌子:“前面几个人都没收钱,凭什么只要我的钱!”
前面几个是我义务劳动,我不想让你占便宜。刘悦川假笑,“规定就是这样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男人舍不得掏钱,开始胡言乱语:“你,你想得太简单了,等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了——”
“知道啥啊,四十块都掏不出来,装什么哲学家。”
刘悦川的话逗得众人大笑,男人面子上过不去,溜走了。离开前,他指着刘悦川的鼻子说:“怪不得你爹妈愿意你自己来这么大老远的地方,你要是我女儿,我也不想看见你。”
原生家庭是刘悦川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尽管她不想承认,她真的被这话伤到了。
但她不能让别人为她的不幸买单。
她努力调节情绪,笑容更加灿烂,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
有个阿姨为了调节气氛,问刘悦川:“小刘大夫,你不要天天坐在医务室,有时间也出去转转。你有没有去过山上,咱们村子的山可漂亮啦。每次下雨前,山上的云海可壮观啦。那云朵厚的,棉被似的。”
另一个和她搭伴来的阿姨接话说:“还有海,海也好看。咱们无忧乡是环山抱海的地势,别的地方可看不见。”
无忧乡的村民真的为家乡的风景自豪,提起来脸上满是骄傲。
刘悦川这时正往档案上登记数据,并没注意两人的情绪,很随意地说:“环山抱海并不罕见,云南也有。村里的山不算高,云海的话,还是泰山的更加壮观。”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变了脸色,而她一直忙着填文件,没有发现。
故乡和母校一样,你知道她满是缺点,你也经常抱怨,但你绝不允许别人说她坏话。
村民还没把刘悦川当作自己人,她的轻视很叫他们恼火。有个老太太用方言问身边人,“她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村子?”
其他人冲她使眼色,让她先别说话。
刘悦川闻声抬头,关切地问说话的老太太,“您那里不舒服吗?”
老太太见她没有道歉的意思,起身离开了。
有几个年纪大的村民也跟着走了。
“……还没测血糖呢。”看着他们的背影,刘悦川不解地问:“排了大半天队,就走了?”
正在量血压的阿姨尴尬一笑,“可能家里有事吧。”
“一起有事?”这几位老人很眼熟,是常在小食堂前面晒太阳的老人。刘悦川想,怪不得总一起行动,难道是亲戚?
几个老人家还挺记仇,吃晚饭的时候,把刘悦川的话告诉其他人。
牟奶奶性格仗义,肯扛事,在老伙伴间很有威望。她想了想,劝众人:“说真的,小刘大夫说话是挺气人的,她说过我,还说过老展。但她不是坏孩子。
不说别的,你看她为了给咱们村子量血压血糖,最近天天半夜才回家。
还有,规定65岁以上才免费,她给所有人都量,也不收钱。我打听过,其他村子没这待遇。
就冲这点,我觉得她不可能瞧不上咱们无忧乡。”
展奶奶补充证据,“她用那个脏兮兮的餐盘吃饭,还愿意吃咱们的晚饭。你看村里除了她,哪个年轻人愿意来吃。”
展奶奶有着很朴素的价值观:吃饭都能糊弄的孩子,一定不是个挑剔孩子。
她总结:“所以吧,我想其中一定有误会。小刘大夫不是这种人。”
他们正谈论着,刘悦川来了。
她熟门熟路去消毒柜拿了餐盘,和老杨姑父聊天:“哇,今天这么多好吃的。”
众老人闻言,一起看向自己的饭盒。
老杨姑父谨遵营养学教程,晚饭都是清淡好消化的食物。今天他们吃的是银耳清粥配白馒头,还有三个素炒菜。
菜色还行,但远没到‘这么多’和‘很好吃’的地步。——这么说吧,除了得控制血压血糖的老人家,无忧乡哪户人家晚上要吃这个,村里准得给申请低保。
“别瞎想了。”牟奶奶摇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怎么会瞧不起咱们呢。”
刘悦川不知道众人正议论自己。她接过餐盘,才转身,不小心撞到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