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要经过大片草丛,杨千舸特意走在刘悦川身侧。他不知从哪捡来一条枯枝,轻轻拍着路边野草。
“可能有长虫,先把它们吓跑。”他解释说:“我说习惯了,‘长虫’是方言,就是蛇的意思。”
“打草惊蛇!”刘悦川惊讶,“这个成语竟然是写实的。”
这段路不算长,两人很快回到大路上,刘悦川说:“你爷爷的墓,比我想象的要简朴。”
杨千舸不解,“刚才在下面怎么不说。”
刘悦川小声嘟囔:“总不好当着你爷爷的面说这种话。”
杨千舸逗她:“怕他听见?”
刘悦川假装没听见:“我以为,你爷爷的墓碑会更,嗯,更醒目一点,比如有什么表彰啊,匾额之类的。”她好奇,“你爷爷不该去烈士陵园吗。”
“他才会不去。”杨千舸说:“老头子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他活着的时候,只有喝醉了才和我提起战场上的事,清醒时他总是沉默。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参加了哪场战争,直到他去世,我们整理他的遗物,才发现了。
对了,也是他去世后,我才知道,他退伍时,部队给他安排了个挺不错的工作,但是他没去,就在村里做护林员。
那时还没有护林员这个岗位,村里人都叫他‘守山的’。”
刘悦川似乎明白,问:“你是为了爷爷才做护林员的?”
杨千舸挠头,“也不算。我是受伤退役的,整天闲在家里,想找点事情做。当时村里招聘护林员,我看工资还不错,就报名了。”
刘悦川本打算把两人间的积分慢慢攒到十,没想到不到半小时,杨千舸直接把积分干到一百。
她不想白听人家秘密,于是告诉他:“我不会骑自行车是因为没人教我。我爸妈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给我花钱。”
杨千舸很惊讶。他以为刘悦川是那种被家长宠爱到大的孩子。
他不明白刘悦川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件事,问:“你想让我教你骑自行车?”
“不是。”刘悦川说:“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要用我的秘密交换,这样才公平。”
“这算什么秘密。”杨千舸并不在意,“村里随便打听就能知道。”
“我不知道的都算。”想起杨千艨的嘱托,刘悦川和他商量:“我能再问你件事吗。”
等杨千舸点头,刘悦川问:“你和姑姑吵架了?”
杨千舸知道是谁走漏风声:“杨千艨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刘悦川保护我方小杨同学,假装没听见。
杨千舸无奈摇头,和她说起自己和姑姑的往事。
杨千舸是姑姑养大的。
父母离婚时,他的母亲是家庭主妇,没有收入,他的抚养权被判给父亲。父亲工作很忙,把他丢在爷爷家,爷爷经常巡山,没时间陪他,只能姑姑带他。
姑姑那时比杨千艨大不了多少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更小的孩子,她哭过也崩溃过,最终只能咬牙硬挺过来。
不让怎么办呢,她没有别的选择。
后来杨千舸长大了,她才松了口气,杨老爷子又得了病。杨千舸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和他老姑有仇,变着法地折腾她,不愿她如意。
姑姑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老姑娘,带着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一直没媒人敢上门说亲。村里风言风语很多,杨老爷子觉得自己拖累了女儿,姑姑反劝慰父亲别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
“姑姑从没说过,但我知道,她曾经有机会离开村子的。”杨千舸很惆怅:
“杨千艨画画很好吧,因为她像姑姑。我姑姑年轻时手就很巧,会自己做衣服,还会给人剪头发什么的。我和爷爷的衣服鞋子都是姑姑做的。
我上小学那会,姑姑的同学觉得她审美好,想和她一起去外面做生意,可是她要照顾我和爷爷,只能放弃了。
我经常觉得,她来人间走一趟,好像就是为了受苦的。但她怎么会是为吃苦才出生的呢,她也曾是和杨千朦一样的小女孩,她也有父母的宠爱。
可是,她真的整个人生都没为自己活过。
我卑鄙的占用了她大半个的人生,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杨千舸脸上的悲伤几乎能凝结成水汽,刘悦川不知怎么安慰他,便提议说:“或许,你可以别惹她生气。”
听见她的话,杨千舸的泪水生生咽了回去。他强调说:“我没惹她生气。……我只是,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杨千舸知道自己亏欠姑姑太多,想用自己的方法弥补,但是姑姑不要他的补偿。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姑姑也不想要他了。
父亲把他丢来无忧乡那刻起,他的家便只有他,爷爷和姑姑。爷爷去世了,他只有姑姑了。如果姑姑也不要他,他就真的没家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坚强,就像姑姑一样。但他是个有家长的大人,那么他依旧有权利做小孩子。
“我,只是撒娇。”杨千舸这话说得脸上臊得慌,把脸转到一边,不肯看刘悦川。
刘悦川没有嘲笑他。她只是想到沈行。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总觉得杨千舸有种熟悉感。
这两人身上都有种被家人用心爱护的气质。
想到自己糟心的爹妈,刘悦川心中翻涌着酸气,很想欺负杨千舸。
她被这念头吓一跳,她可从没对沈行有过这种想法。
她看向杨千舸,此人体型健美,五官冷酷,一拳捶死五个她毫不费劲。刘悦川不知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偷吃坏东西了,竟妄想欺负他。
杨千舸察觉她的视线,问:“怎么了?”
刘悦川立即掩饰自己的情绪,问:“你爸爸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杨千舸皱眉:“什么?”
刘悦川说:“我听说,你爸爸生病了,才不能照顾你。”
杨千舸轻笑一声,“他是有大病。”
刘悦川觉得他像骂人,又觉得可能是方言说法,才想追问,杨千舸又说:“不是说,要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吗。这是第二个秘密了。”
刘悦川并没准备好告诉他别的事情。
“不说算了。”她爬上车子,“我走了。”
杨千舸坐在她后座:“载我下山。”
刘悦川闹别扭:“你好重,我不要。”
杨千舸道德绑架:“我要回去给你装修。”
刘悦川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和风一起飘进杨千舸耳朵里:“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