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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藤蔓向上 > 第一〇五章 夜色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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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章 夜色是一片虚无

奚午蔓只想聊聊葱头。楼盛却突然缄口不语。

他转身去看调色盘上的色彩,仿佛画室里又只有他一人。

奚午蔓没有打扰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蛋静静看他,像他看色彩一样专注。

他苍绿的亮面尼龙羽绒服上,有着比调色盘上更丰富的色彩。木炭色灯芯绒长裤看上去松松垮垮,裤脚遮住大半白色跑鞋。

奚午蔓想到一棵树,在有阳光的平原,独自站在雪地里。

它一年四季都有绿色的叶子,树冠一年比一年茂盛,会达到极点,然后渐渐衰落,在某个时刻——也许是有雾的清晨,或是日落的黄昏——枯萎。

又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那片土地上会长出数个嫩芽。它们延续第一棵树的生命,并指数式将生命扩散。

他的生命终会终结,又会在何处被谁人以哪种方式延续?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奚午蔓骤然收了思绪。

现在想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他还年轻。

他打开一个柜子,把调色盘放进去。柜子里已经摞了十多个调色盘。

然后他锁上柜子,任钥匙插在锁上,转身问奚午蔓:“去吃饭?”

画廊附近有很多家餐馆,但楼盛带奚午蔓到了他租的房子。

一连爬了七层楼的梯子,奚午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终于相信,城东画廊那边是真的没有楼盛喜欢的餐馆,不然他不至于买菜自己做。

要说是为省钱,买菜的钱也够在寻常小饭馆里吃一顿了。

楼盛在厨房里忙活。奚午蔓唯一能帮他做的,就是不进厨房给他添堵。

红色玻璃茶几上摆着速写本、炭笔、美工刀和几瓶没开的罐装啤酒。

莫名想到楼婧宜,没想起来她到底说过什么,奚午蔓却被没记起的话语唆使着,伸手去翻还有三四页没画的速写本。

凌乱的线条,看不出主体,也许本来就没有主体。

继续往前翻,不知是先看见难得干净的线条,还是先想起楼婧宜说过的话,奚午蔓把纸上那个没脸的女人与自己联系起来。

楼婧宜说,她看见楼盛画本上画的女人,是奚午蔓。

画本上的女人扎着两个丸子头,别着两朵盛开的晚秋菊。

那不是她——奚午蔓意识到——楼婧宜的误会源自多疑,像看谁都是情敌的画廊女老师一样。

奚午蔓并不关心画本上的女人到底是谁。画家笔下的人物,也许完全是他的想象,在现实找不到原型。

通过寥寥几笔线条,奚午蔓想象出楼盛的想象。

那是一个浅色头发的女人,躺在椅上,或是秋千上,午后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照得透亮。她被什么惊醒,于是以纸上画出的样子抬头。

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奚午蔓不知道,正如楼盛没有画。

云层似乎又低了许多,没落雪。

饭后,奚午蔓想帮忙洗碗,楼盛说她看上去笨手笨脚,担心她打碎碗,正色摇头拒绝。

认为洗碗筷和洗调色盘画笔没有区别,奚午蔓不服气地站在旁边,偏着脑袋看楼盛洗。

瞧着很简单嘛,很容易就洗干净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她暗暗腹诽。

他居然认为她蠢到连碗都不会洗?

她投给楼盛一个不满的眼神,后者没注意到,合上碗柜,从她身旁挤过,出了厨房。

之前翻过速写本后,奚午蔓把页面翻回了原来的空白页,楼盛还是凭速写本细微的位置变化发现,奚午蔓看过他的速写。

“刚睡着就被吵醒的女人会是什么表情?”楼盛问奚午蔓。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情,这简直是废话。奚午蔓知道,楼盛问的,是画中那个女人。

一个天使般的,浅色头发的女人。

奚午蔓突然想到颜荔儿,还有曾在地铁上见过的粉发女大学生。

“不知道。”奚午蔓摇摇头。

难道头脑想象出来的完美形象,竟能在现实里遇见?

如果用见过的某个人的脸去填充,也仅仅是图方便。即使毫无违和感,那终究不是她。

屋子里像是突然黑下的,外面的灯光慢慢渗过窗户玻璃漫进客厅,黑影渐渐有了颜色。

“如果想象是一场空梦。”楼盛的嗓音清澈,听上去很孤寂,“艺术还有存在的理由吗?”

奚午蔓以为他在问她,正思索着怎么回答,他却开口提醒她,天黑了。

天黑了,该回家了。

奚午承的别墅灯火通明,可他还没回来。

佣人们永不停歇地打扫屋子,不知到底在为谁服务。比起奚午承,这栋别墅更像是他们服务的对象。

保持我的洁净,要永远够体面。它如此说。

于是,人们为它投入金钱、人力以及各种资源。

画室已被打扫干净,丝毫看不出作画时的狼藉,仿佛放在窗边的那幅画是凭空出现的,是上帝动动手指,说,这里要有一个三爷爷,它就出现了。

奚午蔓的视线只在那幅画上有短暂的停留,她在一堆画中搜寻,找出一幅未完成的炭笔画。

那应该是水西月的脸,奚午蔓瞧着却格外眼生。

她想不起来水西月的五官,甚至脸型,后者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徒有一个姓名。

连那姓名都可有可无。

窗外射过两束亮光,黑色轿车从一盏灯驶向另一盏灯,在入户门前的阶梯下停住。

“先生回来了。”女佣敲响画室开着的门,对奚午蔓说。

这种情况,要么是奚午承来找她,要么是她主动去见奚午承。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只想保护自己的画作,于是决定离开画室。

客厅里有很微妙的动静,奚午蔓知道是佣人们在忙前忙后,但她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在匆忙地来来回回。

奚午承坐在背窗的沙发上,整个人呈出疲态,像是连续高强度工作了七天七夜。

他没有喝酒。

他疲倦的视线落在奚午蔓脸上,奚午蔓向他走近,却莫名被他身后的深深夜色所吸引。

窗户是一个画框,墨影是上帝动动手指就出现在那的,没有人作画留下的狼藉。

在那远处,夜色是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