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深州国际大酒店二十一楼2103房间。刘积仁披着洁净的白色浴袍,穿着酒店的绒布软拖鞋,舒适地站在落地玻璃前,正抽着香烟凝望窗外的风景。俯揽深州城的夜色,脚下这座城市河道纵横交错,房屋栉比鳞次,霓虹闪烁、彩灯交织,忽明忽暗、星罗棋布,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想到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经过几十年的建设改造变迁,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矣。而如今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也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穷学生了。二十年前,自己还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家里节衣缩食供自己读书。平民子弟,普通人家,当时只希望在这个城市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谋生而已,岂能想象有今日之成就和地位?刘积仁出神地想着,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忽然有一双手臂从身后温柔地款住了他,一股女人的幽香刺激着他的神经。
“想什么呢?”李明霞偎在他肩膀轻声地说。刘积仁转身把香烟捻灭在旁边的烟缸里,轻轻将刚出浴的美人揽入怀中。李明霞双手搂住刘积仁的脖子,仰头望着刘积仁,满眼尽是仰慕和期待。刘积仁看着怀中的尤物,媚眼如丝,吐气若兰,无不刺激着荷尔蒙,令自己血脉偾张。“想什么,想你呗!”他一边说,一边款住她的腰。李明霞扭动着腰肢,莞尔一笑。
一阵狂风暴雨后,两人静静依偎靠在床头聊天,李明霞抽出一支软中华香烟,放在口中点燃,吸了一口,把香烟放进刘积仁的嘴里。
刘积仁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十分享受,轻声问道:“多久没见了?”
“十九天了。上次是我例假前一天见的。”李明霞答道。
“唉,时间真快啊,你记得这么清楚啊,嘿嘿。”
“嗯。”
“想哥了没有?”
“嗯......想。”
“想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每次都是我给你打电话?”
“怕你不方便啊!你个大忙人,谁知道你是在开会,还是在和人谈事情,还是在和其他小姑娘…...”
“瞎说什么呢!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你不相信我呀?我呀,这段时间确实太忙了。集团这个大家长不好当呢!”刘积仁认真地说道。
“呵呵,哪有,开你玩笑呢!知道你当领导的忙,所以平时不敢打扰你呀!”李明霞轻笑道。
“嗯嗯,白天基本上要么在开会,要么陪各种人谈事情。要么不在办公室,在办公室基本上都有人,自己空闲的时间一点都没有。晚上么,应酬也太多,烦人!今晚难得有点空的时间,我不就联系你了?有你这么个宝贝,我哪里还会去想别人呢?再说连你我都快喂不饱了,哪有多余的精力?”刘积仁轻声笑道。
李明霞轻笑着粉拳乱捶,轻轻敲打刘积仁的胸膛。
刘积仁忽然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忙不忙?”
“嗯,还好呢。我这里每天有三四个包厢。你们集团基本平均每天都会订个一两个包厢,你是不是跟黄主任说过什么,找我订包厢?这段时间你们集团的订单明显多起来了。”李明霞问道。
“嗯,这还需要我明说么?这点灵子都不结,还当什么办公室主任?”
“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李明霞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没事的。”
“我可不希望因为我影响你什么,我也不想你认为我是图你什么才跟你一起......”李明霞幽幽地说道。
刘积仁心里一阵感动,真是个懂事的好女人,值得让人怜惜。
晚上吴帆青在办公室加班整理材料。“我为集团献一策”活动,共征集到干部职工意见建议二百多条。从数量上看,确实不能算少。可是质量大都不高:有的洋洋洒洒几页纸,看似长篇大论实则空洞无物;有的只有一两句话,敷衍了事。内容切中时弊,有借鉴意义的更是凤毛麟角。她把所有搜集到的建议,按照单位部门,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同时测算出总体参与率和各单位参与率。有些部门参与率达到100%,可是提出的意见建议千奇百怪,让人哭笑不得。比如有一条建议是:“建议集团每周多放半天假,让职工能够照顾好家庭,才能更好地工作。”双休制度从去年开始才在全国正式施行,这就要求两天半了。再说,这是集团公司能够决策的?简直是乱弹琴。吴帆青一条一条认真阅读,把自己认为比较合理、比较好的意见建议摘出来汇总,写出一份给党委的汇报材料。总不能让领导们逐条阅读这些东西吧。
陆自明的建议引起了她的注意。陆自明经过这段时间在总师室工作,把公司历年来的开发项目做了研究比对,发现在住宅项目开发的各项经济指标中,钢筋用量严重超标。在大学时,老师教授过一般经验值,多层住宅的钢筋用量在每平方米30--42吨之间,而公司开发的多层住宅项目基本达到了55吨每平米,这是小高层甚至是高层住宅的用钢量标准了。他经过图纸计算,以及查看最终的决算资料,发现导致这个情况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设计图纸保守系数太高。一般的建筑设计留有一定的盈余系数,为的是确保建筑安全性考虑。但过高的盈余系数显然增加了投资成本,对建设单位来说是不经济的。国家的建筑方针是安全、适用、经济、美观。任何时候,也离不开“经济”原则么。二是钢筋作为甲供材料,在对施工单位的使用管理方面有疏漏。按照陆自明查阅的资料,根据决算资料中所反映的用钢量,按照图纸中梁柱的截面大小根本就扎不下那么多的钢筋。这说明什么?说明实际上许多甲供的钢筋并没有全部使用到房屋建筑上,这里面存在着管理漏洞。
陆自明知道这个事情比较敏感,但他感觉还是有必要提出来,这对集团公司的事业是有利的。因此建议写得比较婉转含蓄。在用一系列数据说话讲清情况后,提了两点建议:一是与设计院对接时,要把盈余系数控制在合理区间,避免浪费;二是强化工程科和材料科联动,加强对甲供材料的管理。建议不长,两页纸,但有数据支撑、内容详实,言之有物、击中要害,说服力很强。吴帆青读后心里满是佩服:这么个外地来的小年轻,进集团一年时间还不到,这么爱学习、肯钻研,能够拿出这么一份高质量的建议,真是不容易。她毫不犹豫地把陆自明的建议放在了面上第一张。
第二天上午,吴帆青又召集黄选刚等其他两名评委,对这次征集来的二百多条意见建议进行初步评选。按照党委文件的规定,此次活动要评选出二十条建议作为优秀建议,其中又要分列出三条一等奖、七条二等奖和十条三等奖,将对建议人予以奖励。评委由党委办和行政办的三名同志组成。大家逐条讨论一番后,筛选出三十条建议作为优秀的备选建议,附在报告后面。大家对陆自明提出的建议都大加赞赏,一致认为内容详实,切中时弊,建议的操作性和实效性都很强,是一条很好的建议。
下午,吴帆青把昨天加班搞出来的报告,以及上午评委讨论初步认为可以评优秀的三十条建议附在后面,到郑义平办公室汇报。
郑书记接过报告,很快地读一遍,又把附件的建议也略略翻了几份,微笑着说道:“小吴,辛苦啦!这段时间主任借调出去,你担子重了!”
“不辛苦,郑书记!有领导把关,我们就干点粗笨的活。” 吴帆青谦虚地答道。
“哈哈哈,我心里有数。担子么还是要再压一段时间,目前这个状况短期内还解决不了,但是年轻同志成长总是要经历这么个过程的,你懂吧?”郑义平点到即止,似乎说得很恳切,似乎又什么都没说。
“嗯嗯,我懂的,谢谢领导给机会,我会努力的!”吴帆青答道。
“这个报告么,我没什么意见。你呢,先给几个分管领导过目一遍,看看他们的意见,然后再报刘总。如果刘总最后没意见,再发文。”郑义平说道。
“好的,郑书记!我拿去给几位副总先看。”
吴帆青从郑义平办公室退出来,就近把报告拿到隔壁王荣坤办公室给他过目。王荣坤正在接电话,看见她进来,很快挂掉电话。
“王总,这个是这次党委开展的‘我为集团献一策’活动的报告,我们初步梳理了一下,选取了三十条建议,排了个序,作为优秀的备选建议。您看看有什么意见没有?”吴帆青恭敬地说道。
王荣坤微笑着接过报告和附件,戴上老花镜,迅速把报告读了一遍,又翻看了几页附件,淡淡地说道:“哦,好的,小吴。你这个报告先放我这里,我等会空了再仔细看看。”
吴帆青退出去后,王荣坤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陆自明的建议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陆自明啊陆自明,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不是存心与我做对吗?用钢量超标,加强管理,这不是针对我来的吗?这条意见要是被评为优秀建议,岂不是说这几年我疏于管理,给集团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这不是当众扇我的脸吗?!”他越想越生气,心头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不行,这小子不能留了,留他在开发线上简直就是个祸根!哎,当时还是手太软,把他调到总师室,搞出这么一出戏,现在还是被动了。当时就应该直接把他踢出开发线,有多远滚多远!”
用钢量超标这事,王荣坤并非蒙在鼓里,他心知肚明。但这么多年,开发条线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利益链条,有哪个傻子愿做好事者去打破原先的利益格局呢?增大盈余系数,对设计院来说求之不得。他们不过是图纸上画画,这样建筑的安全性肯定是没问题的,反正钱是甲方出,只要业主单位不提出反对意见,何乐不为?钢材的供应商更高兴,用钢量越大,卖的越多,效益越好。集团入围的那几家钢材供应商里哪一家没有幕后关系?一家是孙昭勇幕后操盘的,这几年功夫,光这一块他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哼,我就不信你刘积仁敢动他的蛋糕,他的背后可是建委老大!王根发和另一家钢材供货商那边也是有股份的,利益共同体,一起发财。既赚卖材料的钱,又赚工程的钱。做工程的时候,从甲方的仓库里领取了甲供材料后,再在现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以次充好,偷偷截留一部分钢材拿出去卖,又赚一大笔钱。一个工程项目一鱼三吃,王根发这几年不就是这样投机取巧才快速发家致富的?真靠勤劳致富,那要到猴年马月?
王荣坤对这样的一个隐形的利益链条洞若观火,但自己也是这个链条上的既得利益者,乐得睁只眼闭只眼,怎么可能去拆穿?开发条线上的这批老人,要么是不懂专业,糊涂混饭;要么是精明人,看破不说破,反正和自己没有一毛钱的相干,谁愿意得罪人?退一万步说,还可以说是为了百姓利益,为了建筑安全,安全大于天么,有了这顶大帽子遮着,谁还敢说三道四?偏偏出了陆自明这么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这事要是摆上桌面,正好给了刘积仁一个现成的题目。郑义平政治上倒戈之后,刘积仁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要对自己动手的。整个集团,开发条线资金滚动量最大,里面的利益当然也最大。刘积仁的手不可能不伸过来!这一点他有清醒的认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轻易地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自己不可能把经营多年的地盘拱手相让,再说这里面的利益实在太诱人。你一个半路入伙的,想轻易摘掉这颗大桃子,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现在这个事该怎么压呢?王荣坤眉头紧锁,接连抽了好几支香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他看看党委办的这份报告,一股无名火蹿上来,怒不可遏地拿起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附件第一页陆自明的建议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钢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