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汐诈尸一般噌地坐起来。
他伤势稳定但到底没痊愈，坐起来的瞬间胸口一疼，眼前一黑，意识都短暂地丧失了几秒，再次恢复视力时，他爹正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让他能坐稳在床上。
楚流汐虚弱地喘息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爹，才发现一直以来都很臭美很注重形象的父亲，此时胡子拉碴，脸色灰败，衣服也皱巴巴。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狼狈。
“你们进混沌灵地后，方寰那孙子把不少人骗到断灵谷，给我们下了毒，囚禁起来。我跑出来了，但你娘没能出来。”楚厉一边说着，一边把枕头塞到楚流汐身后，让他靠着，“他绑架了太多人，现在繁虚宫几乎一手遮天。”
楚流汐捂着一呼吸就抽痛的胸口，低声道：“我跑回东海的路上发现了几座塔，估计是方寰布下的阵……”
“天斗汇灵阵，他想利用这个阵法修筑天阶从而飞升。儿子，你是他选中的填塔基石。”
楚流汐并不意外，“除了我，九巍山司律和无厄寺行诃应该也是基石之一吧？”
楚厉点头，“对，司山主如今也被困断灵谷，此外还有无厄寺渡愁老和尚，飞绛山庄的庄主相公，胭云泽掌门。归陵柳无弃原本也在，但他和我一样，逃出来了。”
“您的毒解了吗？”
“没有，只暂时压制。除了无疾谷的温大夫，怕是其他医修都解不了这毒。”
楚流汐看着父亲青紫的唇色，闭了闭眼，无声地骂了句草。
楚厉面无表情：“以后不要说脏话，要是被你娘看到了，我俩都要挨打。”
“……”楚流汐又喘了一会儿，“您要去断灵谷救我娘？”
“废话。”
楚流汐想说您这是打算送死，但这句讨打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老爷，少爷，九巍山来信。”
“送进来。”
门口的亲卫应了一声，走进来把信送到楚厉手里。
楚厉接过信看了一眼，便知道不是给自己的，随手递给了儿子。
楚流汐没动，“我没力气。”
楚厉面无表情地给他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再递给他，顺手调亮了床头的灵珠琉璃灯。
楚流汐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愣了一下，又仔细看第二遍。
好半晌，他放下信纸，“爹，我要带人去毁天斗汇灵阵。”
楚厉没去看那张信纸，看着儿子披头散发、说一句话喘三口气儿的模样，冷冷道：“天斗汇灵阵一旦成型便无法毁灭，而且你娘可没法儿再生第二个。”
“我不会死，”楚流汐抬起头看着父亲，精致得雌雄莫辨的脸在琉璃灯下透着七分孱弱，和十二分锐利，“司律他们有破局之法，我必须去。我要让方寰死，我要……接回我娘……”
楚厉静静看着他。
楚流汐长得更像母亲，那张脸仿佛是挑着他们所有的优点长的，天赋好，心性好，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也欠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很优秀。
无论是当少主还是当儿子，他都非常优秀。
“爹，这次我非去不可，司律和飞绛山庄的甄……甄颜也会去，我们有把握……”
冷不丁被父亲搂进怀里，楚流汐的话戛然而止，脸上显出几分别扭来。
他都这么大人了，还抱什么嘛……
“我……我……”卡了一会儿，楚流汐才把舌头捋顺，拍了拍父亲的后背，“我们有把握活下来，并且送方寰上路。”
楚厉其实也知道。在听到是九巍山司聿之送来的信时，他便知道儿子即使要赴险，最后也会活着回来。
但性命有保障，不代表过程不痛苦。
这是他娇生惯养、举东海之力精心养大的孩子啊，他怎么舍得？
“这场劫难，本不该你们这群孩子承担的。”楚厉轻轻摸着儿子的脑袋，语气有些沉重，“可惜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时大意，棋差一着。”
“你们棋差一着，那就让我们年轻人扳回一城。”楚流汐还是对父亲突如其来的温柔很不习惯，“两天后我就带人出发，爹，你在家按时吃药，等我和娘回来就行。”
楚厉觉得楚流汐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晦气，总让他有一种儿子和老婆都回不来的错觉。
但最后他也没多说什么，看着楚流汐喝了药睡下后，便去给儿子准备人手。
楚家开始调动人手时，九巍山依然安静，似乎接下来都准备死守。
夜幕低垂，风越加刺骨。
司律独自在水榭里，坐在书案后，身后是放满书册和竹简的大书架，暖色的灯光充斥整个水榭，照着他披散的长发，和迤逦铺地的长袖宽袍。
温绒不在他身边。
在白天温绒给行诃施完针、送行诃离开九巍山后，蓝家家主带着闺女蓝樱应邀而来。
一番商量之后，蓝家主同意帮司律在断灵谷前布阵，而蓝樱则带温绒去另一座塔附近等待时机。
司律已经做好了计划，他、甄可爱、楚流汐各自去攻击一座塔，做出要毁阵的假象，引走方寰和繁虚宫的注意力，待行诃入塔重连因果线后，他们便立即入塔，温绒则在他们都入塔之后再进去。
司律无法护着猫猫让他独善其身，只能尽量缩短他受苦的时间。
玉签散落在书案面上，司律的指尖轻轻按住其中一支，慢慢摩挲着上头的签文。
一声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司律抬起头，看向走进水榭的美丽妇人，丝毫不意外她出现在这儿。
“母亲。”
司母走进水榭后便停下来没再继续往前，看着司律，神情有些复杂。
司律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他去攻打繁虚宫不带司家弟子，但会带走紫极十二卫。
只听命于他的紫极十二卫，偏偏是九巍山最锋利的刀，他把人带走，司母怎么可能不着急？
见母亲久久不说话，司律心里一叹，率先开口：“我已经请蓝前辈加强了九巍山的防御结界，便是方寰亲自过来也无法破除，九巍山绝不会有危险，您大可放心。十二卫我要带走，没得商量。”
司母仍是沉默，在司律面前，她总是这般沉默。
从小到大，母子俩都是如此陌生疏离。
好半晌，她才轻声道：“救你爹回来。”
“我知道。”
母子之间再无话可说，司母离开水榭，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消失在紫竹林的拐角。
司律随手拢了拢桌面散落的玉签，又习惯性地抬手往腿上一摸，摸了个空。
猫不在。
手悬在空中静止了片刻，手指缓缓收入掌心，司律叹着气，站起身来离开水榭，回卧室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