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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桌上的烛灯快要燃尽,光线频频闪烁,于明灭中,萧寒尽看到了余凉脸上似乎并无惊诧之色。

“你倒像是早有所料?”萧寒尽起了疑。

余凉心绪难宁,一面深深自责自己为了穿书任务知而不报,才让东辰教为祸至今,一面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一切皆是幻象,切忌虚实不分。

她笑得牵强,索性扯了个她与萧寒尽都无法否认的借口:“称不上意料之中,毕竟你我……都藏有这般的隐秘,其他武林正派内藏何样的腌臜,也无甚奇怪了。”

太初宗师邱识的两大亲传弟子暗害悟禅,图谋秘宝,罪行累累与东辰教相比确实难分高下,若传出去,该惊奇的不该是他们,而是武林众人了。

一句自嘲言罢,萧寒尽又噤了声,余凉却是回到无所谓的模样,双脚离地踩踏上了长凳,后背往柱子上靠去,调整出一个极舒服的姿势。

她抱胸惬意,继续问:“既如此,为何你们还往东辰教的方向走?总该给姑娘们送回家吧。”

谈及此,萧寒尽身子端得更直了些,“今日那个胆子大些的姑娘,你可有印象?”

见余凉点了头,他便接着道:“她说既然已离家数里,与其回去继续担惊受怕山贼们的卷土重来,不如彻底解决了这件事,以免更多人受害。而山贼的口供只是一面之词,东辰教若说是栽赃陷害,我们也无计可施。所以,她让我们扮成山贼的模样,继续将她们送往东辰教,如果东辰教真接下了这样的人口买卖,便是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余凉脑海中闪过在雷鸣山寨时,与牢中的姑娘们并肩求生的画面。

她嘴角微起,无比佩服女孩们骨子里的胆识与无畏,但随即注意到了关键之处,“可这毕竟是东辰教的地盘,全派上下少说也有百来号人,我们贸然前往,就算抓了个人赃并获,可我们十几个人,怎么跟他们打?”

他们一行十数人,也就只有连晚亭的悟禅师兄弟、唐雁影与万钧堡弟子、孟行云及其临枫同门,最后加上她与萧寒尽两人,打进东辰教山门倒还好说,但其教主庄瑞,原书里那可是得由武林盟主江渊亲自出手才能拿下的角色。

“多地村野姑娘频繁遭劫一事,各处官府想来早有耳闻,那群酒囊饭袋不曾彻查过问,不过是尸位素餐,不愿揽事。但不代表他们这群人对送上门的功劳也视若无睹。确定行事后,我们便让悟禅的三位师弟带上其中一个山贼,快马加鞭,赶往最近的府衙求援。”萧寒尽道。

余凉仍有困惑:“既有援兵,何苦犯险先行呢?”

萧寒尽:“负责运送的山贼说何日送达,东辰教有定规,不宜拖延,以免他们生疑。”

官府援兵来此,少说也得再等两日余,所以此番仍是垂饵虎口,尤其是那群姑娘们,身无武艺,危险更甚。

余凉一时缄默不言,静听萧寒尽与她详说明日赶赴东辰教的相关计划,生怕漏听半句,反连累了这群姑娘们。

棚外雨声渐缓,绵绵的雨丝不再扰人,萧寒尽也交代完了所有细节,余凉紧绷的神思终于松动,坐靠着棚柱的姿势舒服得翻涌上层层困意,逐渐侵扰她的意识。

萧寒尽身姿未怠,仍正襟危坐着,但眼看这雨虽小却未必会停的模样,便觉今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了,索性卸下了腰间的武器搁置桌面,打算也学余凉一般稍躺一会儿,为明日的行动养精蓄锐。

烛火燃尽,他触碰到那柄匕首时在黑暗中怔愣了一瞬,继而想到了不少往事,“前几日我路过丹河县,寻了个铁匠铺给兵刃磨刀,让那铁匠一看,才知道你送我的匕首就是蜀地所制,蜀水淬火,削铁无声,当是极好的武器。”

萧寒尽轻轻将匕首搁到桌面,继续说着:“亦是说起这个,我才忆得八年前,我们师兄妹几人就是随师姑途径巴蜀时,我曾谈及此地冶炼术为世间上乘,若能得一把此地最好的匕首防身当是再好不过。可惜当时行程紧迫未能如愿,过后便忘了,没想到你竟还记着。”

他语气沉缓,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但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却是显露了自己难得会陷入的情绪之中。

过往的记忆里仇恨占据了大半,对于萧寒尽来说,唯有的美好应该便是儿时与同门相处的时光。

余凉睡意正盛,他回忆起的过往又与自己没有关系,便随意应付道:“小小贺礼而已,你喜欢就好。”

得到回应的萧寒尽却来了兴致:“还是丹河县,那时你与姜韶好玩乐,在街边让老板照着你们的模样捏了两个小糖人,都拿着舍不得吃,结果发生了何事,你可记得?”

萧寒尽语气中带着少见的笑意,余凉却已意识昏沉,想着就几个半大孩子还能发生什么稀奇的事情,遂胡乱答道:“记不太清了……是被骆游师弟抢去了吧。”

闻言,萧寒尽嘴角因回忆浮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仿佛又回到了登陵县的雷雨夜,晦暗中他朝身侧望去,声音变得沉郁:

“不,是清湘。她趁你们不备,给你们的糖人各舔了一口,舔化了糖人的脸,最后两个糖人都不得不归了她。”

余凉含糊回道:“师姐还会做这种事……”

萧寒尽没有继续说话,沉默下的胸臆已如山雨欲来前的阴云密布。

是啊,原本他提起这件趣事,就是想与她一起回忆同门儿时的天真烂漫,哪怕是现在已变得温婉知礼的晏清湘,也曾有过那般顽劣、孩子心性的时候。

只是他没想到,余凉却回了这样一句让他无比震惊的话。

因为骆游,当时并没有同来巴蜀,甚至……还未拜入山门。

萧寒尽的视线穿过不见五指的黑暗,落在余凉熟睡过去的脸庞上,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猜疑。

半夜,绵长细雨开始愈演愈烈,因快入秋了,雨虽大却没有了登陵县那夜的惊雷磅礴。

萧寒尽坐了许久,不停作响的雨打棚顶像是堂鼓急奏,在催着他去落下一记惊堂木,为所有的猜测下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