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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凤筠食不知味。

昙氏坐在另外两位姨娘的下首,按理说坐得够远了,可她还是觉得非常碍眼,非常不痛快。

尤其是昙舒,一直围着他小娘,端茶夹菜,母子两个好不亲密。

在她三岁前,她也是有娘亲的。有时候她都恨自己为何记事那么早,如果她根本不记得娘亲,是不是失去的时候也就没那么痛了?

可想到这个薄命的女人至死都挂念着自己,她又觉得宁愿活在痛苦和仇恨里,也不忍心把娘亲遗忘了。

而这一切的痛苦和仇恨,多半都归咎于这个昙蕊。

因为她的娘亲,是被昙蕊活活气死的。

她师父告诉她,他爹那时候只是个小小刺史,却已在边关立下战功。

她娘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爹的凯旋归来,第二日却遭遇蛮族刺客的报复性暗杀。

当晚,她爹被这个昙蕊骗走了,彻夜未归。

彼时的母亲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弟弟妹妹,她将三岁的凤筠藏在柴火堆后面,只身将死士引走,奋力反抗。

当他爹终于得到消息赶到并剿灭了刺客时,她娘已身负重伤。

本来她娘尚有一线生机,可此时昙蕊不早不晚地赶到了。

她娘本以为自己和夫君伉俪情深,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这样走完下半生,没想到,在她最无助、最恐惧的夜晚,她的夫君却在别的女人的榻上春宵一度。

师父原本是她外公家的家仆,受过她娘和外公的知遇之恩,后来自立门户了。

自得知娘亲重伤,她师父便往她家赶,可当他终于赶到时,她娘还是气急攻心,不治身亡了。

娘亲死前攥着师父的手说:绝不原谅凤鸿飞和那个女人。

她求师父将凤筠带走,她只剩这一个执念:即便她唯一的女儿今后没了亲娘的庇护,也绝不能受一点委屈。

师父安顿好凤筠,便去杀昙蕊。可凤鸿飞早有预料,提前将昙蕊藏了起来。

等到师父终于追查到她的下落时,她已怀上了昙舒。

后来,不知她爹和她师父怎么交涉的,总之她师父放过了昙蕊一命,并将凤筠带到深山里,养了她十年。

说起来也有趣,从那以后,除了她这个长女和昙舒这个私生子之外,她爹的另外两个姨娘竟也是多年无所出,所以凤大将军的子嗣在豪门大户来说,单薄得实在有些可怜。

因为她当年将昙氏母子扫地出门一事,闹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所以世人都传说,她爹的那两个姨娘都是被她这个专横独断的嫡女喂了避子汤,日积月累,这才无法生育。

可凤筠知道,她还不屑于去做这么腌臢的勾当。

这或许就是她娘的恨意留下的诅咒吧。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昙蕊这个贱人不仅在父亲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堂而皇之坐在他们凤家的宴席上,而她的母亲,黄土一抔埋尸骨,再也无法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

凤筠怎么能不恨?

可能是因为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大小姐和昙氏之间一触即发的关系,所以大家多少都有点尴尬,整场家宴的氛围比以往安静了不少。

凤筠正在那喝着闷酒,昙舒给凤鸿飞敬完酒后,又来到她身边,给她端来一碗百合莲藕梨汤。

“长姐,少喝些酒吧,当心身体。”

凤筠看都没看他,还是顾自喝酒。

昙舒手中的碗在半空中举着,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目睹一切的凤鸿飞低声道:“丫头,你老子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非得这样?”

凤筠这才冷哼一声,对昙舒道:“放在一边,我等下喝。”

昙舒忙应了一声,又弯腰去给凤筠夹菜,夹的都是些清淡败火的。

“有完没完?还不赶紧去伺候你娘?在我面前瞎晃悠什么。”

昙舒轻声劝道:“长姐,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操心那批苏合香的事。可你也别累到自己,我看你都瘦了。”

凤筠还没开口,凤鸿飞先道:“丫头,你一开始说要做生意,我只当你是一时兴起。可眼见你铺子一间间开起来了,做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便由着你去了。现在,我们凤家的、你两个姨娘家的、甚至你外祖父家的亲眷,多有来投奔你的,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这些铺子养活。可这么重的担子,你自己能扛到什么时候?”

凤筠侧目看了他一眼:“老头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啰嗦了?”

凤鸿飞长叹了口气,也不再绕弯子了:“等小舒殿试结束,你不如多将他带在身边,教他些经营田产、铺子的本事。他已经长大了,可以为你分忧了。”

凤筠其实早两年就有这个意思了,只是她想等到昙舒科考结束再说,免得让他分心。

可她瞄了眼昙蕊的方向,见她正往这边窥探,便知这事是凤鸿飞、昙舒、昙蕊彼此之间早就通过气的。瞬间,她心里一股无名火就上来了。

教会了昙舒本事,好让他去孝敬这个贱人吗?想到这,凤筠的一身反骨都支棱起来了。

她冷笑道:“他懂什么,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凤鸿飞道:“就是因为不懂,才要你多教教他啊。”

昙舒适时表态道:“长姐,只要你一句话,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让我学什么便学什么。我一定会努力成长,为你和爹分忧。”

凤筠用眼角打量他:“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别忘了,你还不姓凤!你娘当年就是个爱偷的,怎么,你看上我们凤家的什么了,也想掺和掺和?”

“住嘴!”凤鸿飞怒喝一声,砰地便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身边的随从和管家都被惊得一哆嗦,赶忙跪倒了一片。正在闲聊的众人也都瞬间噤了声。

昙蕊低下头,只敢偶尔抬眼瞄一下坐在上座的凤家父女,眼角眉梢对凤筠的恨意和惧意险些都要藏不住了。

昙舒则急忙跪倒在他父亲面前,劝慰道:“爹,快别生气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一直以来没能帮上长姐的忙,她不相信我,也是自然的。您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不要再为了这些小事,伤了长姐的心……”

“小舒,你起来!”凤鸿飞抬高了音量,又对凤筠道,“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竟还不如弟弟懂事?”

昙舒拽了一把他爹的袖角:“爹,少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