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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玲月自长姐处离开,刚回到流月居,下人便来报,说五王爷终于答应了,晚些时候来见她。

她终于一扫之前的阴翳,欣喜异常,早早地便开始梳洗打扮,又着人备下精致的美酒佳肴。

到了晚间,段少允果然来了。

上次两人独处一室,他曾显露出几分不悦,还提醒她这样并不合规矩。

于是她这次刻意留了一个贴身婢女在身边,房门也敞开着,免得再惹他烦心。

可这次段少允到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屏退旁人,还嘱咐下人离开时将房门掩好。

待屋中仅剩他们二人时,梅玲月心如擂鼓,既忐忑又期待。

她就知道,上次他还是气她曾经的无情拒绝,如今他气消了,便又会回到她身边的。

她这段时日过得实在难捱。

这是她第一次失去他的庇护和关切,如今失而复得,她这才意识到他的心意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此刻,感到段少允的目光再次凝视着自己,梅玲月羞赧地垂下眼帘,同时身随心动,举步上前想更靠近他一点点。

可他开口时,声音却并如她想象中那般温柔,而是生硬且艰难。

“玲月……我知道你在找的人在哪。”

梅玲月诧异抬头,她是真的没明白:“我在找的人?允哥哥,你在说什么?”

段少允细细看着她的表情,简直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秋桂和小叶子,你不是在急着找他们吗?”

梅玲月攥着手帕的手剧烈一抖,原本向前的脚步猛然停下,甚至向后踉跄了半步,险些没有维持住平衡。

巴掌大的精巧脸孔上,原本因羞涩而浮现出的粉红血气已然褪为苍白。

明知自己不该如此惊慌,明知对方已将她的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允哥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强撑着声音的平稳,“我只知道,他们两人是我长姐手下的宫人……好端端的,我找他们做什么?”

“你不明白……好……很好……”段少允的脸色也并未比她好多少,声音带着隐忍不发的怒意,是对她从未有过的语气,“他们二人在我这小住的这几日,倒是不止一次提起你。你想不想听听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梅玲月瞳孔一瞬间缩紧。

带走秋桂和小叶子的竟是她的允哥哥?……这怎么可能?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她长姐正急着让她想办法,将这两人尽快找回……

她脑子里想到了一个答案,可她实在无法相信——

难道……搅了她和长姐设下的局,救走凤筠的人,竟是他?

秋桂和小叶子呢?他们又吐出来多少秘密?

这么多年来,她自信从未在段少允面前留下一丝瑕疵,可倘若他们两人说出了些不该说的,他是否会轻信他们的一面之词,他又会如何看待她?

他……是不是从此便不喜欢她了?

但凡想到这种可能,她整个人便如同浸在了冰水里,一颗心都揪痛了起来。

“允哥哥,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令你误会我了?”她小心地开口,眼底已蓄起泪花,“你这段日子一直冷着我,哪怕我派人去求你,也难得见你一面……原来就是因为他们的一面之词?”

“误会?一面之词?”段少允面上显露出茫然的疲态,“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跟我说句实话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梅玲月有些急了,“他们是长姐的人,也只听长姐的话行事!你一向知道我长姐是个什么性子,也明知我活得半分不由己,为何偏要来质问我?”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同他说话,如今这番话却说得又急又恼,说完她便后悔了。

可她心里太慌了,太怕了,此刻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见她倔强地偏过头去,以手帕擦拭泪珠,段少允几乎下意识地便有些后悔。

面前的女子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去保护、去报答的人,现在他却要反过来揭开她一直以来在他面前的伪装,逼得她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个局面过于违背他曾经多年来坚守的信念,甚至他心底的煎熬并不亚于她的。

可今日的对峙,并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他反复犹疑痛苦了无数个日夜后才做出的决定。

自他第一次发现,他所认识的梅玲月或许并不是真实的她时,他曾逃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闭门不出,对梅家、章家发生的一切只作不知。

那段时间,他常常回想起两人一起长大的过程中,所发生过的点滴,想起她总是带着温婉明媚的笑,仿佛配得上世间所有形容一个女子的美好词汇。

他每个月都去听她弹琴,只为了远远看她一眼,确认她一切都好。

如果两人之间的故事止步于此,那该多好。

他无法接受的是,当年被幽禁在那座荒宅时,隔着墙洞给他递糖块、跟他倾诉心中的恐惧与烦恼的小女孩,竟有一天会去伤害无辜之人,而且是用那等阴毒卑劣的手段。

究竟是他疯了,梅玲月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这么多年的执念算什么?他所谓的、一厢情愿的“喜欢”算什么?

一个笑话,一场清梦吗?

他怎么肯接受,一直以来,他喜欢的不过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完美假面,而他执着于去保护的那个纯良可怜的小女孩,也早已化作记忆里的一片残影,消失于时光的流逝中……

可是,在段少允逃避着不肯去面对的时间里,他派出去的暗卫不停地带来新的消息——

婉妃与梅四小姐的人又对凤大小姐出手了。

一而再,再而三。

于是,他从初时的难以置信,逐渐转变为愤怒——被欺骗隐瞒多年的愤怒。

以及潜藏于其中的,见不得凤筠被人肆意陷害的愤怒。

他知道,他若再不插手,她们的这些阴损招数怕是还会层出不穷,直到毁了凤筠为止。

此刻,面对梨花带雨的梅玲月,那一瞬间的心软终于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觑着她的表情,沉声问道:“玲月,你的意思是,那些事都是你长姐示意的,与你并无关系?”

梅玲月双目通红,盈满委屈:“是,我猜得出他们为我长姐做了些什么勾当……我也猜得出,他们为了给长姐脱罪,会把一切脏水都泼到我身上!可允哥哥,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做得出那些腌臢事?难道你真的不再相信我了?”

段少允对着她怔了半晌,仿佛已然被她的话语说动了。

可最后,他也不过是勾起一个释然的苦笑。

“其实,今夜我还请了一位客人过来。玲月,你想不想见见他?”

他拍了拍手,房门被再次推开,一个被捆作一团的男子像个笨重的物件似的被人丢了进来,重重栽倒在梅玲月脚边。

在看清那人脸上一道贯穿双目的狰狞伤疤时,她不禁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