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凤筠真的熬过了那段难眠的时间,差点睡着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小声唤道:“凤筠……凤筠……”
她虽没动,但被他这几声叫得又清醒过来了。
彼时她还兀自躺着,回味着刚刚的那点睡意,突然便感到有人从后面靠了上来,一双手臂环绕住她,她的后背随即便贴上了一个暖烘烘的胸膛。
是段少允。
黑暗中,凤筠的眼睛骤然睁开。
可能是因为天气当真太冷了,鬼使神差的,她略一迟疑,竟没第一时间将他推开。
更为古怪的是……她怎么觉得这怀抱还挺熟悉、挺舒适的?
难不成,他前面两晚也是如此,趁她睡着了便偷偷摸摸抱上来吧?
难怪她今晚觉得尤其的冷,临睡前还有些纳闷,想不通自己之前都是怎么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的……
她正待开口,吓一吓这做贼心虚的“贼”,而他的手臂却已绕到她身前,将她冻得一丝热度都没有的双手拢进掌心,轻轻摩挲。
“凤筠……”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深更半夜的,叫叫叫,叫魂呢?
幸而他叫了这几声后,也没了别的动静,除了为她取暖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企图。
凤筠强压下有些不听使唤的心跳,只当是身边添了床被子,不用白不用。
她重又闭上眼睛,一门心思睡自己的觉。
就在她睡意朦胧间,身后的男人却突然微微撑起了身子。
他凑到她脸侧,用手抚了抚她的脸。
凤筠感到有些痒,蹙眉躲闪。她很想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但是她太困了,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凤筠……”
他叹息般地叫了最后一声。
在她陷入深睡后,有什么温热的、湿答答的东西,滴落在她的颈侧,渗入她的发丝。
……
第二日,临行前。
俩人最后回望了一眼栖身了十余日的山洞,下意识地想查看下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可很快又想起他们原就是两手空空而来,因此此地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带走。
视线碰在一起,两人又各怀心事地看向别处。
行至那碧绿幽深的水潭边时,凤筠见他一直默不作声,故意调侃道:“王爷,昨日喝了一天的水,今天怕不怕?”
段少允看向她:“你别这么叫我。至少此时此刻别。”
凤筠撇撇嘴:“你是挨骂尝到甜头了?别人难得对你客气点,你倒挑拣起来了……”
段少允笑得有几分无奈:“我倒情愿你骂我。”
凤筠避开他的眼神,只当没听懂。
她不再耽搁,率先踏入潭水中。
“等等……”
段少允忽然扯住了她的手臂。
她有些诧异地回头:“你当真怕了?”她顿了顿,又道,“不瞒你说,那水下的洞窟又黑又窄,在里面闭气潜行,确实有点吓人,但也只是那一小段而已。出去以后便是宽阔的河面,游不多时便能上岸了。”
段少允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怕这个……”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你一句话。”
“什么?”
他抬眸望进她眼底:“往后你我不能算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凤筠一怔,随即便有些恼了:“你又开始……”
他执拗地打断她:“我虽曾帮过你两次,但远不及你这次帮我更多。所以这账还是平不了。”
凤筠气笑了:“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你当这是和面呢?没完没了了是吧?”
“是。”
她照着他肩头捶了一拳:“你爱走走,不爱走我自己走!”
他还真松开了攥着她手臂的手,眼看着她走远,脚下的步子半分未动。
凤筠回首,只见他脸上的神情比这镜子似的水面还要平静。
她愕然意识到,他来真的。
“段少允,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是非逼着我再说一遍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分黯然,可随即又被固执取代:“你都还没听我的条件,便急着拒绝,你在怕什么?”
“我怕?我、我……”凤筠指着自己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他依旧一副岿然不动的德性,她的倔脾气也被激起来了。
她几步走回他面前,两手一叉腰:“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现在该是你求着我救你,你倒好,反倒威胁起我来了?真是阎王爷给小鬼拜年,就没见过你这般颠倒本末的!”
段少允眼底盈起一分笑意:“我不是威胁你。是你心眼好,轻易不跟我这种人一般计较,而且还有通天的本事,能够救我于绝境。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过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甚至巴不得出去以后便躲我远远的,免得我再烦你……但我还是想将这似海恩情报得一二,所以我想要你一句话。”
他这一番话处处都顺着她、捧着她,反倒把她捧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少拣这些好听的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警惕地打量着他。
段少允知道她这算是能听进去他的话了。
“往后若遇到任何难处,你要答应我,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紧盯着她的双眼,似乎生怕她拒绝。
她毫不留情地一声嗤笑:“告诉你?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
他却道:“你不试试,又怎知没用?从今往后,我的暗卫任你使唤,我在城外的私兵任你调遣,你若用得到,我在朝中的势力也都能为你凤家所用。你还记得宋得寿吗?我知道你前段时间生意上遇到些难处,若有事要市舶司、户部去办,你只管开口。回去以后,我列一份名单给你……”
他这番话可谓相当坦诚,对凤筠而言,远比那些空口白牙的许诺更为震撼。
“你……你竟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豢养私兵?”
她本想说,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可随即便想到皇上早已经容不下他了。死罪再多那么几桩,倒也无甚所谓。
她不再提私兵一事,转而道:“生意上的事我自有算计,用不着你插手……”
可他在朝中的势力,未必就不能帮到她爹。甚至倘若真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一支军队怕是能救她爹的命。
她思来想去,还真是没法轻易拒绝。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趁热打铁:“你答应我,遇到难处时,要第一时间同我商量,我会尽一切所能,为你……”
凤筠打断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的意思是要我依仗你,向你求助?”
“不是依仗,不是求助……”他笑道,“是利用。”
她瞳仁微颤,讶异地看向他。
“我只想让你答应我,必要的时候,会毫无顾忌地利用我。凤筠,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行还是不行?”
她默然许久,依然有几分震撼。
……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她本以为,他一开口便还是那些虚妄的乞求,求她和他和好如初,从头再来。
或是退一步,求她出去以后三不五时地同他见上一面,好慢慢将以往的情分找回来,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所以她只听了一个开头,便感到颇不耐烦。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求她“利用”他。
一个人究竟出于何种心境,才会开这个口,求着别人利用?
而且,自凤家出事以来,她便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去扛下一切,甚至父亲以往的一些亲信、学生、门生、旧友,都急于与他们凤家划清界线,不再往来。更有甚者,偏等着这一天好落井下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并肩而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递到她手中,只为了能帮上她哪怕一分。
她压下心中的酸涩,故作淡然地抬头,正撞进他满含期盼的眼中。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