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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那日顾怜早早地便被喊起来,洗漱、打扮全是由婢子们来。

她瞧着镜中抹上胭脂的自己,绿腰正在为她细细地描着花钿,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会在王府被接走,然后到哪儿去?”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将她接到王府吗?这倒好,反着来。

绿腰回答说:“世子爷在外头自行购置了一套宅子,娶妻成家,他也不愿终日住在王府里头,一会儿便是将您接去那头。”

顾怜点点头,知道了。

嫁衣被放在一旁,那大红的颜色让顾怜有一瞬的恍惚。

花钿描好,为顾怜向来素面朝天的脸更添得明艳之色,她听着绿腰的话起身,张开手臂让婢子们帮忙换上嫁衣。

那嫁衣繁琐,一层又压一层,争妍斗艳的牡丹落在裙摆处朵朵绽开,金线腰封一束,勾出盈盈一握的腰线来,红色衬得她的面容愈加冷白,最后的外袍穿上,裙拖铺了一地,流苏坠在两侧。

绿腰不住地惊叹:“世子妃当真是倾色之姿。”

顾怜低头看着自己,抬手时衣袖宽大往下滑了几分,露出腕上的铜钱来,那上边是镌刻着的“顾”字。

她心头莫名地一颤,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但又记不得。

这枚铜钱……边原来是一个“顾”字吗?

绿腰道:“世子妃,该梳发了。”

依着规矩,该是由顾怜的母亲来为她梳发戴上凤冠,但是她的母亲并不在此处,所以来的,是景夫人。

景夫人罕见地洗去了面上的浓妆,只是略施粉黛,她连烟杆都没有带在身上,靠近时,烟草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花香。

顾怜瞧着,竟然觉得她的眉眼似乎蜮王爷有些相像。

景夫人走过来,挥挥手让绿腰她们都出去了。

“伶儿。”景夫人喊。

顾怜抬头去看她:“夫人。”

景夫人走近了便低眸看她:“这里是何处?”

顾怜愣了一下,随后莫名道:“王府啊,怎么了?”

景夫人:“你自何处来?”

顾怜:“华国。”

景夫人细微地叹息一声,抬手将桌上的梳子拿起,绕到顾怜的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梳发。

“罢了。”

顾怜听见她说。

顾怜的心中更感莫名其妙,什么罢了?景夫人方才问她的那两个问题又是何意?她从何处来……

为什么这么问?

她心中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梳发,挽髻,景夫人将凤冠为顾怜戴上,盒中还有几支步摇凤头钗,她瞧了瞧,从中拣出两支为顾怜簪上。

景夫人扶好簪子:“此番过后,你便是让我也要称上一声‘世子妃’的姑娘了。”

头上的首饰重,顾怜诚恳地说:“其实也可以不这样喊的。”

景夫人笑了一声,“你倒是随意。”她说完便退了半步,端详起顾怜来。

顾怜扶着头顶上沉重的凤冠,企图借此来缓解这份负担,她想了一圈,然后问:“夫人,有什么规矩需要我去注意吗?”

没了烟杆,景夫人搭在桌上的手轻点两下:“待会盖头一盖,世子爷到了喜婆自会引你出去,上了花轿,又到世子爷的住处,牵着同心结拜过头便在屋里头待着了。要说规矩,倒是有一条。”

顾怜就问:“什么?”

“新妇不言。”景夫人看了她一眼:“不过以你的性子估计憋不住话,那倒也无妨,世子与王妃他们想来也并非要你一定遵着规矩。”

顾怜:“……”

被说是话唠,顾怜碰了碰鼻尖。

景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喊她:“伶儿。”

顾怜:“嗯?”

景夫人道:“莫要忘了我方才问你的话。”

“这里是何处;你自何处来。”

瞧见顾怜的眼底染上茫然之色,景夫人的口吻徐徐不疾:“同你成亲一事,是世子爷想了多年的、宋大公子成亲前、瞧见你便有的念头。他心悦你,此生便是认定唯你一人,无论多少年他都等得起,可是他真心痴情可贵,一番执念长留心中终不得,便会被魇之。”

景夫人轻抚了一下顾怜的脸:“许久未见,但愿诸君此后,一切安好。”

景夫人的话音刚落,顾怜的腕上就有什么东西一松,随后掉落到脚边响起金属撞击的清响。

是铜钱。

铜钱在地面上滚过几圈最后正面朝上地停下,表面上有些许红光散开,上边镌刻的字,赫然便是一个“李”字。

这才是顾怜的铜钱。

外忽起锁迎亲鼓乐,景夫人将盖头拿起展开:“我仅能提点一二,此番前去,便只能靠你自己了。去吧,了了这一桩心愿。”

盖头落下,眼前的一切都被这一方红布遮去。

喜婆眉开眼笑地进来,要扶着顾怜出去前,景夫人动作极快地往她手中塞了那枚掉落在地的铜钱,轻拍了拍她的背。

铜钱的正反面都是崎岖不平的纹路,顾怜低下眉眼,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出去后,顾怜在那热闹中,借着盖头下遮不到的视线一角,瞧见了李顾生。

那只是衣袍的下摆,与平日里瞧着倒没有多少不同,仅是多了那些金线绣纹。

上花轿时,顾怜听见李顾生很小声地喊她:“阿伶阿伶阿伶。”

“……”顾怜趁着那些人没注意,掐了李顾生一下。

李顾生笑了一下,动作飞快地往她的手里塞了样东西,压低声音:“我听阿爹阿娘他们说,你今日可能都没有进食,我怕你会饿,一会儿在轿子上你先垫着点,回头结束了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怜看向自己的手,好家伙,这小子给她塞了一包桂花糕。

饿不饿不好说,没水的话估计得把她噎死。

不过喜婆催促,顾怜也没给出什么回应,进了轿子里。

花轿被抬起,在那震耳欲聋的锁呐声中,顾怜隐约间听见什么东西滴落的声音,接着她手背上一凉,低眸看去,她就愣了一下。

——她的手背上滴落了一滴血。

顾怜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掀起盖头朝轿顶着去,却又什么异样都没有,她又低下头,发现自己手背上的那滴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嗯?

幻觉?

心头的情绪陡然一重,顾怜将那包桂花糕打开,小心地吃了一小块,她就知道这第六镜肯定不简单,刚刚的血哪儿来的?闹鬼啊?

还有刚刚……

刻不求你好样的,如果不是景夫人提醒点悟,她估计就真的忘记自己是在画心镜里了,她还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在九百年前呢。

真是鸡贼。

顾怜一边有着桂花糕,一边在心里把刻不求给骂了一通。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了,随后顾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帘子被揭起,洒进来光亮,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递到了她的眼前,那只手的尾指上边绑着一圈红线。

“阿伶,”李顾生轻笑着说,“我们到家了。”

顾怜盯着那只手上的红线看了半晌,然后把手搭上去了,她的尾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红线。

刻不求肯定是收买了机关人。

顾怜在心里想。

同心结被递过来牵着往前走,跨过火盆祛灾祛忧疾,登入堂中相对拜。

至此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