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久久未言。
他们收了攻势,踏风立于半空之中相顾久久无言。
她心中想着:早知道那会儿就不去给他们道歉了。
但事已至此,往事成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于是顾怜只能说:“她记得你,只是再在扶光派见面时你站得太高,她就不敢认了。纵然你后来恼她、恨她、欺她、辱她,她在最后同我见面时,也让我来救你。”
“萧九,姐姐没有忘记你,她只是不敢认。”
“……”
顾怜收了剑,知道后面不需要再同萧九动手了,她的手中出现一块墨色的暖玉,对萧九说:“我会立起一个结界隔绝两界,以你的这块暖玉为誓。萧九,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除我想护的人以外你可以去找任何人报仇,可以去申张你认为的正义,但时间到了,你便回鬼蜮吧。”
“三年为期,每三年过后,结界会给你一次出来的机会,但若是你残害无辜无端作恶,结界会将你送回去。”
萧九一顿,随后眯起眼,含着危险不悦之意。
顾怜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萧九低嗤:“那倘若人族进犯我鬼蜮呢?”
顾怜:“那你就杀了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九:“倘若我不愿呢?”
顾怜:“此刻业火在我手中,待我离去,往后便不能保证。”
萧九:“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她先前就说过了,但顾怜知道,萧九求的是另一个答案。
顾怜轻声说:“萧九,如果我死后仍留有魂魄,别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话。”
如他所想,就算最后没有顾怜的那番话,那段记忆,她也会救他。
不是她没得选,而是那一众人,确实于她而言,摘不掉了。
萧九这次沉默了很久。
他转了一下手指上的骨戒,盯着顾怜的脸似乎是要将她记在骨子里,最后他听见自己应:“好。”
扶光派阵起青芒时,摘星阁内陈斟酒散了手中的灵力,走出几步到门口朝外头看去,良久之后,无奈一笑。
“你个没良心的姑娘,”陈斟酒轻声说,“也不舍得来看老陈一眼。”他又再说了一遍声音压的极低,“没良心的傻姑娘。”
经此一去,赴向最终。
璃女秘境中。
顾怜来时,引明沧正好将最后一只傀儡毁掉。
“引明沧。”
引明沧听见这个声音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看见顾怜时倒还好,但看见刻不求,他的神色瞬间狰狞,然后便浑身是血地冲过“——诡仙,我杀了你!!” 随着他说话间阴气引来,化作他手中的剑。
刻不求将欲动手,却被顾怜拦住了:“那是引歌的身体。”
她让发带飞出将引明沧的剑打飞,引明沧虽然有能力起阵,但是他到底用的是引歌的身体,修为不成。发带将他绑住,挣扎不得,已双目充血。
顾怜走过去,听见谢霜喊她:“怜儿。”
“师姐,”顾怜头也没回,“照顾好自己。”
禁制就在眼前,刻不求已经受到了影响,他抓了下顾怜的手。顾怜回握,同他低声说:“别挖你那破仙骨了,你又不会脱骨,挖个三、五年才能拿去压阵。”
刻不求明白她的意思,握紧了她的手。
顾怜笑了笑:“我跟你说,我是个赌徒,经常喜欢跟别人赌。这次我可就指望着你了,刻不求,我等着你把我争回来。”
“回去吧,”顾怜挣开他的手,唇边的笑意不减,冰绡下的眼眸应当是弯起的,“一会儿我就帮你破开那禁制。”
刻不求到底什么也没说,或是他不敢开口,最后也只是低下头来,带着珍重隔着那层冰绡吻了吻她的眼睛。
泪珠滚落一颗落到她的脸颊上,她怔了一下,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才将那险些决堤的情绪压回去。
禁制恢复如初,反弹出攻击扫向他们,见得顾怜甩袖一挡,那道攻击又被打了回去。
人还没救完呢,哪敢伤她?
没了禁制的压制终于得以喘息,谢霜才刚站稳,扭头就去找顾怜:“怜儿!”
顾怜在引明沧面前蹲下,闻声抬头,抢先一步开口:“师姐,走,咱们去心阁找心夫子,把我身上的心魔结解决了。”
换作往常谢霜早就二话不说地回同意了,但她想着一口气走到顾怜面前,想骂又骂不得,打又舍不得。最后她只能握紧拳头,通红着眼眶,有些艰涩地说:“……怜儿,你让师姐如何是好?”
无能为力,无用之人,这是现在谢霜的感受。
顾怜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不同你说的缘由。”
“师姐,你身上担的太多了,”顾怜说,“因为你认为你是师姐,所以处处照顾我们,什么责任都揽了去。我知晓倘若你知道这件事情了,是定然不会放任不管,我不愿你们涉险,正如你们不愿我有危险那般。”
谢霜急道:“可是——”
“我长大啦,”顾怜朝她笑,“师姐,你看,我可以扛下事情了。”
握成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掐得掌心生疼,谢霜所有的话都被顾怜那一笑给堵了回去。薛绝走上前来,将引明沧提了起来,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慰,轻声道:“走吧。”
林逢站在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顾怜招了招手:“四师兄,我没事了,我们回门派了。”
去解决掉心魔,这一堆事情也就终了了。
去到心阁,心夫子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虽然顾怜看不见,但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时,她倒是半分都不意外。
引明沧被贴了禁言符,说话不得,只能瞪着眼以示抗议。
“引明沧,”顾怜感觉到心夫子的画心镜的灵力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对引明沧说,“我不仁不义,便是要拦着你报仇。人生各有衷喜哀恨,刻不求动手也并非毫无缘由,你怨他,由你怨着,不过,你若还留有一魂入轮回台门,我倒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将引歌还给我,你也是心狠,对自己的后人都能直接附身下手。”
当时封双无所说的下山解决聚阴阵时所遇到的那个在阵中哭泣的妇人她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引明沧的母亲。
而机关人所说的在她身上的另一重心魔也不是别人的,正是那门主夫人的。
由画心镜引导着将心魔与引明沧连在一处,渐渐的抽离了顾怜的身体她身体晃了一下时,被心夫子扶住了。
“小师姐,”心夫子道,“此去一别,我在心阁中等你回来。”
顾怜笑了笑,应道:“好。”
从心阁出去,顾怜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慕容详。
“师父啊——”慕容详哭嚎着冲过来。
顾怜:“……”
顾怜差点想撒腿就跑,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那个念头,站在原地等慕容详过来。
慕容详一冲过来就抓着顾怜的衣角开始哭,哭得肝肠寸断:“师父啊——你、你不要把我丢下……”
顾怜:“……”
顾怜无奈,顾怜头疼,顾怜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堂堂一家之主,哭成这么个狼狈样,唉,也就我不嫌弃你了,傻鸟。”
慕容详打了个哭嗝,大声反驳:“你,你明明以前就很嫌弃我的!”
顾怜笑得止不住,又骂了他一句,“傻鸟。”
“你也知道啊,那你还天天往我跟前凑,还好我不冲动,否则肯定揍你一顿,”顾怜替他擦了擦眼泪,“没想丢下你,你那么大个人呢,我能把你丢到哪儿去?就算丢了,你长着两条腿呢,不也照样追上来了,甩都甩不掉。”
慕容详还是哭:“我都说我能帮你了,呜呜……你扭头就跑我差点追不上……师父你老是骗我,我要是再晚来几步,是不是就、就、就见不到你了……呜呜……”他说到后面越来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顾怜:“唉。”
她心中无奈,但是看见这样一个还跟以前一样委屈哭闹的慕容详,心中又是有几分宽慰的。
至少他还是以前的模样。
“就剩最后一桩事了,”顾怜实在哄不住,干脆直接说,“我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只是暂时分开呢?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出现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的,乖啊。”
“但是、但是,”慕容详压根不听她说,““但是你肯定会痛啊……”
顾怜无奈极了。
眼看就要劝不住,扶光派得被淹掉几丈高,顾怜正色:“慕容详。”
慕容详吸了下鼻子。
“乖乖待在二师伯身边,跟白苍一块乖乖待着,”她还不忘补上一句,“这是师令。”
顾怜第一次以“师令”来跟他说话。
慕容详愣了一下,眼里的眼泪打转。
顾怜拍拍他的肩:“记住你拜师的时候同我说了什么。”
“……”
慕容详彻底绷不住了,又哭了个肝肠寸断。
最后是白苍被他哭得烦了,跳出来给了他一拳拽着他的后领要把他给拖走。
然而他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白巷喊:“剑主。”
顾怜抓着自己的衣角:“我在。”
白若没有回头,但眼底泛红:“我白苍只认一位剑主。”
旁人他是不要的。
顾怜愣了愣,然后笑了下:“知道了少爷。轻点打啊,别把我徒弟打傻了,虽然本来就不太聪明。”
她踏入秘境,在身后落下一个结界,拦下所有人在外。
秘境当中乱了套,她刚一迈进去就仿佛卸了力,一直强撑着的那么一口气舒出,胸口处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停了一下想要缓过劲来,旁边细微声响,随后她被一只手扶住了。
“姑娘,我陪你过去。”
顾怜苍白着脸笑了一下:“多谢虎嫂。”
虎嫂已经化作人身,她看了看顾怜,最后低叹,“何至于此。”
有三只小虎挤了过来,蹭了蹭顾怜的脚。
“一会儿禁制破除,璃女秘境受到阵法的牵连便也会不复存在,”顾怜对虎嫂说:“你们可以出去了,外头山川辽阔,总有你们的去处。人族确实狡诈多变,外头与此处或有不同,但你同虎哥若被人犯,报回去便是了,同人打交道麻烦,你们可以寻一天灵之处好好生活。”
虎嫂知道她是想说说话,因而应了一声:“嗯。”
顾怜说:“多谢你先前的帮助,还有现在愿意陪我。”
虎嫂犹豫片刻,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傻姑娘,若我不来,便无人来陪你了。”
顾怜只是低眉轻笑。
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看,走到最后那段路,照样有虎嫂陪着她。
南境当中有一棵古树,经过它的身边时,忽然有树藤缠住了顾怜的脚踝,没等顾怜作出反应,她的耳边就传来一声:“羲……羲神啊……羲木……”
顾怜愣了一下,随后灵气侵入神识,她看见天上白玉京宫前,并行交谈相笑的两位仙人,他们着青衣,生息聚于手中的枝叶上。
羲神后来殒落化为木,秘境当中便同时有了一位古树前辈。
难怪她初入秘境时,分明毫无敌意的树会用树藤缠上她。
古树说:“上界的禁制需要仙灵之气,羲木,让我伴羲神最后一程。”
顾怜静默片刻,以灵力卷走了那缠住她脚踝的树藤。
“那你来吧。”顾怜说,“后面秘境没了,你应该也出不去了。”
上界落下的禁制其实覆盖了整个璃女秘境,只是其核心是在北境那头。而刻不求花了上百年去画的那个血阵也同样在北境,有古树相伴,又或许是在它的阴谋中的确有这一环,顾怜靠近禁制时,禁制并没有拦她分毫。
刻不求那个血阵需要灵性极盛的物件去压阵。
眼下顾怜已经结丹,剑骨重新与她归为一体,以剑骨来压阵时也算是以她自身来压阵,当阵法启动后聚压阵之物的灵气冲击禁制,倘若只是剑骨,那就剑骨消亡;倘若那是顾怜自身,那便是以她一命来相抵了。
放出的灵力探看四方,顾怜将灵力聚于一点,拍向地面。
隐于禁制之下的血阵被催动,血腥气味冲向她,隐隐间似乎还有谁在阻拦着阵法牵制住不让她如愿。
“……”
顾怜额前的发被吹起,无奈之下,她只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灵力冲开那道阻拦的力。血阵缠绕上她的指尖,红色如血的阵线细细地顺着她的手往上,爬满了脖颈,脸颊。
剑意起先下意识地抵御血阵的入侵,而后又同血阵揉汇融为一体,在几番的轮转,绕在顾怜的四周,最后以她为中心,化成无型的剑,直指苍穹!
一片血光侵占秘境,地颤山崩,一点一点地崩塌。
妖兽低吼,虎啸龙吟,秘境的天空之上被破开一道口子,它们只蜂拥而上,闻得异香袭来,白狐踩着云霄与尘埃,夺身而出。
一方天地就此陷落。
禁制破碎,归于尘土的那一刻,天地无声。
身躯散为烟尘,一枚铜钱伴着一截树枝落下,那上面生出一片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