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冲离开后,曹穗安排马小草带着人去满春院询问那些女子的身世和经历,马小草对于曹穗的要求很疑惑,说是不要逼迫,越是凄惨的越是记载下来,不要更改她们的说辞。
这项工作进度很快,早上去的下午就回来了。
曹穗简单翻阅了下上面寥寥数语,每个字都蕴含着凄惨的血泪。
曹穗哪怕做好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叹息,“她们都是什么想法?”
马小草虽然跟在曹穗这边做事几年,可自从命运被改变后,到底是没有直面如此多的悲剧,面色也难免悲戚。
“她们不知道。”马小草说话都含着难过,“我试探地问过她们,等事情了解放她们自由,但大多数都迷茫无措,甚至是求着不想走。”
曹穗听到也不由得沉默。
青楼出去的女子,哪怕现在对所谓的名节、贞洁没后来那么严苛,但终究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更何况,沦落青楼的女子基本都没有家了,要么是自卖自身,要么是家破人亡被拐卖,听到马小草要放她们自由,迷茫也不难理解。
出了青楼,她们一介女子如何在这世道安身呢?
“你再去做一件事,去找貂蝉搜集邺城明面上的青楼,资料尽可能详尽,后背的老板能查多深就查多深。”
就像是此次的满春院,第一层自然是那位妾室的兄弟,第二层则是丁冲,第三层还有她。
虽然不是主谋,但沾亲带故的,她就是要把水搅浑。
马小草没有任何异议,立刻下去找貂蝉。
两人一刻都没耽误,就开始一家家地查青楼。
曹穗这边吩咐完又把甄宓和郭女王找过来。
她将马小草收集的信息记录册给两人,“下一期的官府旬报换一个内容,换一个故意登上去。”
都是女子,她们立刻就懂了。
甄宓道:“女公子打算将重点放在哪一块?”
是逼良为娼,还是惨烈的背景?
曹穗瞧了瞧桌子,“拿一块版面出来,润色一下故事,里面的女主角可以是她们的任何一个人,但也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人。”
甄宓视线停留在第一页就没翻下去了,看完这些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润色一下,名字就叫做…‘一个青楼女子的一生’。”曹穗思考了下现在的接受度,决定给百姓来个大的,“我这边会将简单的脉络给你们,扩展的工作你们来写。”
论文采她肯定比不上甄宓,但论故事线的拉扯,甄宓她们定然没她那么缺德。
郭女王则是想到另外一层,“女公子是想要将邺城的青楼都拖下水?”
曹穗哼了一声,“本来就在臭水沟里。”
郭女王也对这些女子的遭遇同情,“女公子说得对。”
她思考了下,“女公子是想要解决这件事,还是想要一劳永逸地取缔青楼?”
她过往没接触过青楼这个层面的女子,可光是刚刚匆匆地一眼,就已经让她看尽了人世间的悲剧。
曹穗:“一劳永逸是不可能的,暂时能管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都算是我此事成功。”
她自然想要一声令下取缔青楼,但现实就是不可能。
哪怕是在邺城,她都不一定能成功。
若是她站在曹操的位置,可能成功率高一点,但曹操不是她,对于此事可能还觉得她妇人之仁。
郭女王眼睛里还有熊熊烈火,这几年倒是没有磨灭她身上那股中二热血的气势。
“女公子此事定然要上朝堂对峙,我去找找他们暗地里的勾当,一个个家中妻妾成群,还死性不改地在外面求欢。”郭女王面露不屑,“他们之中许多人可都是雅妓的座上宾。”
曹穗对她的做法表示支持,“你去做,整理好以后给我。”
曹穗顺手就把一个故事的脉络线写下来,匆匆几行就是一个普通女子的一生,上面有些内容看得两人五官皱巴巴,眼神悲悯又嫌弃,显然她们两个看进去了。
曹穗这边没有像是往日那般迅速应对,不过每日都能瞧见她们的动作,满春院被封了,人被抓了,逃出来的女子被送回家了……种种动作都表明少府没有想要就此打住。
“逼良为娼”引发的事件在邺城可谓是风头无二,百姓本来还很害怕,没想到少府这边好似不管不顾一样,一个个也开始说起这件事。
“女公子为何还不出来澄清啊?”
有人质疑就有人为曹穗说话,不得不说,曹穗的种地路线可谓是深入人心。
“此事和女公子有何关系?难不成你觉得那肮脏地是女公子开设的?她若是要挣钱,开这种店做什么?”
不管何时,他们在背地里说人的时候,脑子都会先过滤一遍,然后冒出来一个印象:
这可是神农转世似的女公子。
也不怪有人冲着这点来攻击曹穗,想要从别的方面将曹穗拉到和百姓对立敌对的一面。
“但若是没有女公子在背后做靠山,满春院横行有那种胆子?”
有人不屑道:“你管得住你儿子老老实实跟着你做工吗?你连儿子都管不住,倒是叫女公子管这些不是人的畜生。”
“按照你的说法,若是官员不作为,岂不是他们的上司,上司的上司都有错?”
这话说得可真是大胆,立马把人唬得不敢再和这种愣头青说话。
按照他的说法,岂不是还要追溯到曹丞相身上去?
印刷厂和报社可谓是一刻都没有休息,终于赶在下一期旬报发售之前将重新排版的报纸印刷出来三万份,但也报废了不知道多少材料。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还是旬报要重新发售的内容更加重要。
现在没旬等待新鲜的报纸已经成为邺城许多人的习惯,一到发售的日子,就会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块,有些手头不是那么富裕的人,也会互相凑一凑买一份然后一块看。
只不过,此次的旬报拿到手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整面都只有一个醒目的标题:一个青楼女子的一生。
不少人立刻就联想到最近的风云事件。
怀着批判质疑的心情去看报纸,可刚读到两句话便看了进去。
文章没有多么华丽的辞藻,只是静静的,像是记录日常一般将各个时期一位女子的命运展现给众人看。
文章中的女子名春华,再普通不过的出身,家中父母双全,还有一位豪迈的兄长。
一家四口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但家庭和乐也能吃饱喝足,前面短短几百字,让一个平凡又幸福的女子跃然纸上。
春华在家帮着操劳家务,听着母亲念叨兄长早日给她找个嫂嫂。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地里就收不上粮食,官府还来村子里征兵,兄长被带走了,临走时还叮嘱父母和妹妹等他回来。
春华的兄长被征兵不久,曾经议亲的邻家阿姐就因为家中快饿死,用自己换了一袋麦子,和父母磕头以后离开了。
哪怕如此,春华所在的村子也没办法再住下去,附近山匪流窜,听说城里的官老爷已经跑了,春华他们一家没办法,只能顺势简单收拾家当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
一路逃亡,路边白骨森森,许多人都倒在路上,春华的父母如此,邻家姐姐卖身换得一线生机的父母也死了。
春华像是行走的骷髅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不知道要到哪去。
有些读报的地方已经有人开始哭泣,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咒骂,有的则是感同身受。
“春华真的好可怜,她能活下来吗?”
有些想到标题,不忍道:“活下来是活下来了,可”
后面就如很多人预料的那般,春华为了活下来,卖身进了青楼。
看到这个结果,许多人都不能接受,尤其是前面春华的幸福和质朴,叫他们既难过又不甘。
可后来才是春华悲惨的开始。
春华一开始还心有抵触地不配合,可后来被打得接受。
她没有任何自由,在青楼也是不起眼的存在,没多久就染上了脏病。
接下来没有去写春华,反而将目光落在那些青楼的客人身上。
男子来青楼寻欢,不少人家中妻妾成群,突然有些女眷发现身上也出现了红点,严重的甚至开始溃烂,她们又不敢找医师,有人甚至死了,浑身都还有溃烂的伤口,匆匆地被丢到坟地。
“脏病?去青楼会染上脏病?”人群中不少人都出现害怕的神色。
实在是这一段曹穗倾情润色的描述太过吓人。
别说去过青楼的人,就是没去过的人都面色难堪,感觉浑身都开始痒。
“肯定有啊,没见到下面还有华神医的确认嘛。再说了,哪家青楼没这样的事啊,只不过许多人不知道而已。”
也有妇人混在其中,惊愕道:“该死的男人在外面乱搞,还把病带回到家里传给女人,我得回去问问我家那口子有没有做过。”
一时间人人自危。
接下来更是着重描述了一段染病男子的死状。
首先是出现大量密密麻麻的疱疹,又痒又痛,福耀不管用,随着疱疹的溃烂,流出恶臭的脓液,浑身也开始疼痛,慢慢地加重。
到最后,整个人逐渐神志不清,溃烂的地方弥漫全身,甚至于五官都烂得无法辨认,最重疼得在地上打滚痛苦地死亡,床上、地上都留下他死前痛苦挣扎得痕迹。
这一段落在众人眼里不亚于恐怖故事,一个个眼中都带着心有余悸。
部分去过青楼得男子脸色瞬间不好看,只觉得好似全身都溃烂的人是他们,一个个的往医馆跑。
“呸,他们肯定是去过青楼的,活该!”
春华得了病没办法再接客,可她还是想活下去,求着老鸨治病,日后会还她银钱的。
可惜,青楼这种地方哪有什么仁义可讲,春华没了价值被丢到郊外的乱葬岗,无力地趴在尸体堆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她感受到生命慢慢地逝去,眼皮越发的沉重,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初在老家一家四口和乐的画面。
再过三日,便是春华十六岁的生辰。
可惜,春华死了。
她的一生到此结束。
……
读到这里,许多人都忍不住落泪,低声啜泣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春华真的太可怜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便有许多人开口。
“我老家也是遭了灾,后来才到邺城来的,只不过比起春华,一家还有人活着,没到那个地步。”
“唉,逃难的时候,路上一闭眼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许多人就那么被丢在荒郊野地,连入土都没办法。”
“可不是嘛,逃难的时候,一个人一捧麦子就行,很多老人稚童还看不上,只要男人和年轻的女子。”
……
各自有各自的悲伤,心口的伤痛好似被那个叫做春华的女子挖了出来,回到家依旧胸口闷痛。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捂着闷痛的胸口,心中无声地呐喊。
春华不该是这样悲惨的命运,就好像他们,不该被如此多的苦难加身。
感同身受的百姓和富贵人家的心境又不同,许多人第一时间关注到的则是文章里面提到的脏病,一些后宅的女人了解自家男人,更是忧心忡忡。
在外面玩她们都不在意,现在一个个如临大敌,不会把病传染给她们吧?
一时之间,最忙的可能就是邺城的医师,出诊都忙不赢。
总之,曹穗给自己加的这把火彻底燃起来,青楼逼良为娼这件事算是彻底闹大了。
以至于本来旁观的曹操都忍不住把曹穗喊过去。
谁知道曹穗一改往日,生硬且正式道:“丞相,有关此事我会正式上书,届时诸位官员都在场,以免被人说您徇私。”
曹操一脸懵,如今连阿父都不喊了?
他瞬间被气笑,倒是要看看她想折腾出什么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