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艾琳娜。”
玛丽卡的头盔滚到我脚边时,铁锈味正从喉间往上涌。
那个总是擦得锃亮的护额现在凹下去一大块,裂开的救世女神教纹章里卡着断骨——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些怪物的。
头盔两侧延伸出如同羽翼般的装饰已悉数断裂。
那一身暗红色的女骑士与满地的血肉混在了一起,叫我无法分辨。
铁链勒紧手腕的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我们像待宰的羔羊被串在一起,还能喘气的不过四五人。
莉娅的膝盖以下全没了,她把自己蜷成团,用撕烂的罩袍死死堵着伤口。但血还在渗,混着泥土凝成暗红的壳。
“……怎么只剩这么点人,我应该强调过,要活口。”枯枝般的手指掐住我下巴,黑袍下那张脸像被融化的蜡像。
他的呼吸带着腐肉味,他们是群自称“猎人”的邪教徒。“你们……”
尖叫打断了他的话。
是那个被拖去火堆旁的女孩,我不认识她是来自哪个教会的。
她脖子上的银项圈在火光中闪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就爆成血雾。
是另一个猎人下的杀手,他的精神似乎已经紊乱,陷入了癫狂。
我的左脸突然湿漉漉的,伸手摸到块柔软的碎片,上面粘着睫毛。
我不敢再去想。
那个黑袍人直接抽刀杀掉了这个疯掉的“猎人”,而周围其他的猎人似乎对此无动于衷,他们有着不小的纪律性。
玛丽卡烂成一团的尸骸躺在十步外的空地上,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像她那般强大的人居然也会死。
铁链突然收紧,我踉跄着撞上背后的人。是安卡修女,她喉咙开了个洞,血泡随着呼吸不断胀破。
我想替她按住伤口,可手被反绑着,只能任由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往下淌。
黑袍人又拖来一个修女。这次是个金发的,靴子都跑丢了,脚底被碎石割得血肉模糊。
她经过玛丽卡尸体时突然挣扎起来,一口咬住黑袍人的手腕。
某种爆炸声响起时我下意识闭眼。
再睁开时,金发姑娘的头盖骨掀了一半,粉白脑浆滑进了泥地。
黑袍人甩着被咬伤的手,什么也没说,那个领队的只是看了这边一眼,没有向之前那样拔刀杀人。
“把活着的带走。“
那个领头的猎人说话时,他正踩在维妲娜修女背上,那具昨夜还给我们唱夜莺祷文的躯体,此刻像块吸饱红颜料的破麻布。
我看见,深紫的焰火在面前的空间中凭空出现。
那是一道徐徐展开的裂隙,漆黑的、不知通往何处,仿佛地狱的门扉。
他们要将我们带往何处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明明,属于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即便我从不曾想过自己能够成为圣女,但也是如此的期待着圣女巡礼。
什么都没有了。
无力,绝望,让我哪怕连一丝愤怒都无从生起。
玛丽卡被他们驱使的恶魔杀死了,这群邪教徒……我从来没听说过能让恶魔听话的邪祟信众。
现在,甚至有恶魔为他们开辟空间门。
这些可怕的存在本不该受凡人的驱使。
有人推了我一把,将我向门内赶去,踉跄间我瞥见属于玛丽卡的盔甲残片,那里有着代表救世女神的浮雕。
女神啊……不知我的虔诚能否换来女神的救赎呢?
大抵是不能的吧。
直到此刻为止,我才突然发觉,我脑海中甚至没有一个女神的具体轮廓。
教堂的神像对女神的尊容是留白的,没有雕刻任何的五官,谁都没有亲眼见过救世女神。
我也没有。
在这或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试图去补全脑海中女神缺失的面容。
一双无比特殊的、无比美丽的金瞳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那是属于谁的眼睛呢?我隐约想起来了,是在佩里佩提亚遇到的那个猫人族。
那个无比漂亮、带着神性的猫人族,她不会说话,甚至让我曾幻想过,她会不会就是降临凡世来微服私访的伟大神明?
那仿佛不像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双眼,让我不禁想,或许救世女神的眼眸也不及她吧……
啊,如此亵渎神明的想法……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在埋冤女神。
但,如果可以的话。
“真想……”
继续活下去呢。
那可怕的裂隙就在我的眼前,其内狂躁的空间乱流仿佛要撕裂一切进去的东西。
但猎人说,有恶魔的许可,我不会受到波及,是可以安全通过的。
我知晓了我接下来的命运……猎人们说我要感到荣幸,因为我将在牧场诞出一类全新的商品。
我并不能太听懂猎人们的意思,但我隐约能够意识到,或许就在这里死去也比跨过那道门扉要好。
可惜现在就连去死都已经不是我能够支配的了。
如今,我才终于难以用麻木来抑制内心的恐惧,所有一切,那些强烈的,都开始浮现于皮表。
猎人们终于因为我显露到浅层的恐惧而开心,因为他们本以为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的我是个残缺品,现在看来并不是。
我的身体跨越了门扉,在那紫光将要吞没视野时,我看到了他。
几个垫后的猎人脑袋突然炸开。
无头的尸体还立着,颈动脉喷出的血柱足有三米高。
日光在某个漆黑的身影上流动,哪怕是太阳似乎都无法照亮那骑士的黑甲。
那柄巨剑的剑尖还在滴落混着脑浆的血,在地面拖出深深的沟壑。
面甲缝隙里的红光忽明忽暗,让我在心生期待的同时又抱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他会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穿过了门扉。
面前有很多邪教徒在接应这些猎人,他们似乎很满意我们的到来。
我看向身后的门扉,那道裂隙已经变得非常小了,那个黑色的骑士似乎已经不可能穿过来了。
也是,猎人们都说了,没有恶魔的许可,空间的乱流会撕裂一切……
女神啊……您的光芒还能照耀坠入深渊的我吗?
我们踏上巡礼,追寻神光……
到头来,落得比死还要痛苦的下场,被世上最卑劣的邪恶玷污。
金属扭曲的尖啸刺痛着耳膜,我却毫不在乎,只是愣愣地看着那狭小的裂隙。
两只裹着黑甲的手掌从那狭小裂隙的彼方刺出。
它们抓住即将消失的裂隙边缘,以某种超出我认知的力量撕开将要闭合的裂隙,漆黑的臂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空间断层在他指间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原本将要闭合的裂缝被生生撕开三倍宽度。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漆黑的骑士,空间乱流如无数透明的牙齿啃噬着,在他重甲表面刮出密集火花,那些古朴的浮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他硬生生的撕开了裂隙,无视那可怕的乱流绞杀,来到了牧场。
“低头。”
锐恩挥出巨剑。
我缩紧脖子的瞬间,巨剑擦着发梢劈开虚空。
我因凌厉的刃风踉跄倒地,但并未受伤。我听到血肉炸开的声音,和身后人群的哀嚎。
但我的目光却没能从那漆黑的骑士身上移开,就好像被一个黑洞牢牢吸引。
他的胸甲已经布满蛛网状的裂纹,暗红色液体从接缝处渗出,在盔甲表面形成倒挂的血色荆棘。
我听到锁链断裂的脆响,才发觉自己和其他修女们身上的铐链同时崩裂开来。
“躲好。”
他只是这样说着,便与我擦肩而过,提剑上前了。
或许是属于黑骑士的些许血液在他经过时落在我的脸上。
他会死吗?
就像是玛丽卡那样,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吗?
我看着,密集的邪教徒在往这边聚拢。
空中是数个同样的,像是此前出现过的那种裂隙,恶魔的轮廓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里,竟有这么多的恶魔……
我看见,那漆黑的巨剑高高举起。
带着破空之声,直劈而下。
神呐……请庇佑他。
我不禁祈祷,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救世女神。
而是那双黄金眸的主人。
为什么呢……我不知晓。
我只是单纯的祈求,不要再有骑士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