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沈府。
第一场秋雨过后,沈府院子一地黄叶,纷纷扬扬的树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然而下。
沈府内院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呈现出一副热闹的景象,今天正是沈府老爷沈民富六十岁大寿。
只见沈民富满面红光,携正房沈太太和嫡女沈云青,穿梭在酒席之间,忙于招待宾客。
“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哈哈……”沈民富宏亮的声音响彻厅堂。
前院热闹无比,沈府后排偏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偏房住的是沈云禾之母,沈府二太太。
廊檐下,两个丫鬟在烧炉子、洒扫。
烧炉子的那个丫鬟环视了一圈,此刻四下无人,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到前院去了。于是丢下手中的柴火,走到另一个丫鬟身旁,凑到她耳边嚼着舌根:“哎,跟着这样的主子,真晦气。”
洒扫的丫鬟双手攥住扫把,朝地上啐了一口,白了屋内一眼,嫌弃地说道:“谁说不是呢?得了这样的病,连累我们一起受罪,也不知会不会过了病气给我们。”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终于被打开,一位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大丫鬟走了出来。
“咬什么耳朵?仔细剪了你们舌头!水烧开了还不端进来?”
阿橙打开房门,两手叉腰,对着两个丫鬟没好气地道,这些个丫鬟,惯会拜高踩低。
看见阿橙恼了,两个丫鬟低垂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走开了,阿橙见状这才将房门合上,转身匆匆离去。
从刚打开的房门一眼望去,过于简单的屋内,沈云禾正跪于榻前,手持帕,擦拭着沈母的脸庞。
沈母是偏房,又不得宠,虽是半个主子,却不受待见。
前不久,清河县时疫兴起,沈云禾的母亲也被感染了。
“小姐,小姐!”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是阿橙回来了,只见她满头大汗,推开屋门进来,跌跌撞撞跪坐在沈云禾面前。
“阿橙,抓到药吗?”
“没有,小姐!药方上的药材都卖光了,奴婢跑遍了县城的药铺……”阿橙带着哭腔道。
沈云禾听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无言。
“小姐,要不,求求老爷!”
正在此时,沈母双眼微动,似有醒转的迹象。
“阿娘!阿娘!”
沈云禾泪眼婆娑地靠近,只见母亲嘴唇蠕动,她靠的更近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朵。
“阿云,阿云……”
沈母半睁着眼,眼神却无法聚焦。
“阿娘,阿云在这。”沈云禾紧攥母亲的手。
“我……走后,去……上京……找……姨妈……沈府,容不下……你”
“不,阿云哪都不去,陪着阿娘。”
“听话,你……要……好好的……”
说完,沈母气若有丝,两眼一闭,一只手从床榻上垂下来,没了呼吸。
“不……娘……娘……呜呜呜……”
沈云禾失心疯般晃着母亲的身体,哭的崩溃。
阿橙“扑通”跪下来,眼泪稀里哗啦。
在这过寿大喜的日子,沈母的离去无疑又让沈民富多了几分嫌恶,他心觉晦气,寿宴匆匆结束后,葬礼很简单,只用一口劣棺,草草送沈云禾的母亲下葬。
……
沈云禾就这样没了母亲,她终日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直到沈母去世的第八天,她收到一封书信。
是大太太侄子柳萧然派小厮阿忠送来的信,信上约沈云禾“悦来茶馆”见面,说有要事相商。
平时大太太苛待她们母女,柳萧然却多有关照,何况他并非那般不知轻重之人,许是真有要事,顾及这些,哪怕沈云禾还处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却还是穿着素色衣裳出门赴约。
午饭后,沈云禾领着阿橙出门了。
街上人来人往,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太阳普照大地,晒在身上暖洋洋,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深秋的凉意。而温暖的阳光却驱散不了沈云禾心中的阴霾,她加快脚步,直奔“悦来”茶馆。
“悦来”茶馆在清河县仿古街道中心,走进茶馆,只见庭院四周翠竹环绕,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
沈云禾在茶倌的引领下,来到二楼的一间雅室,她叮嘱阿橙在门外等候,独自撩开门帘走进去。
室内布置简单却雅致,一张梨木桌置于中间,桌上摆放着紫砂茶具,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新墨深深,应该是新作。墨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飘散在室内。
柳萧然端坐于茶桌一边,正独自品茶。
许是听到动静,柳萧然抬头一看,见沈云禾俏生生站在面前,欣喜不已,忙招呼她落座。
柳萧然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挽着简单的发髻,清丽的脸上脂粉未施,眼周微微红肿,有哭过的痕迹……
“柳表哥,不知唤云禾前来,有何要事?”沈云禾解开素白披风,开门见山道。
柳萧然望着她莹白的脸庞,神色不自然起来,但还是坚定开口。
“表妹,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是明天我要赶往上京,离开半年,准备明年的会试。我希望……表妹等我回来。”
说到这,柳萧然脸和耳尖微红。
沈云禾大吃一惊,正要婉言拒绝,猛然间,隔壁传来响声,先是一声尖锐的女音
“啊!”
然后是茶壶茶杯滚落,撞击地板声。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阿忠忙进来,哈着腰道:“惊扰沈小姐了。少爷,听茶倌说,是隔壁的客人不小心打翻了茶壶。”
“嗯,下去吧!”柳萧然拂拂衣袖。
“表妹,我刚才所说之事……”柳萧然继续问道。
沈云禾回过神来,她隐隐觉得那叫声有点耳熟,来不及细想,开口道:“柳表哥,云禾很感激你平时对我和母亲的照顾,但现在……实在无心儿女之情。”
说完,福了福身体,说了声告辞,带着阿橙离开了。
留下柳萧然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云禾毅然离开,他摸着袖中未来得及送出的碧玉发簪,无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