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禾身为女子,来济世堂这段时日,忙起来她甚至常忘了性别,虽身心疲惫,好在也学到些治病救人的本领。她接诊的多数是贫苦百姓,诊费收的少不说,碰到连饭也吃不上的病人,分文不取也是有的,因此,每天看病的病人虽不少,账上的银子却不多。好在姨父李川对于金银并没有过多要求,总是一笑而过,并不怎么计较。
二人颇有一种悬壶济世的风范,如果日子能这么平平淡淡过,沈云禾倒也乐在其中。然而往往事与愿违,明天与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有天上午,“济世堂”来了位特殊的病人。来者是城内一位珠宝商人,叫张林,家境富裕,他妻子得了妇人病,因男大夫诸多不便,他听说“济世堂”有位女大夫,于是想请沈云禾去家中诊治。
沈云禾答应了,她见商人衣着华丽,身材偏胖,面容冷峻,眉间隆起。沈云禾暗想,此人怕是个不好说话的主,还需小心才是。
沈云禾来到张林家里,张林引着沈云禾到了内屋。屋子布置奢丽,粉红帐内,一位夫人正半卧床榻之上。沈云禾第一次给夫人看病,为免出差池,她诊断的时间长了些,张林等在一旁,脸上已有不耐之色。沈云禾诊完脉后,发现张林妻子心肺郁结,情志不佳,才造成葵水紊乱,葵水来时,又淋漓多日缠绵不尽。确定病因后,她拟好药方,并交代注意事项,这才将药方交给张林。
商人迟疑地问道:“这药方确定能行?”
沈云禾心想这人好生矛盾,既然质疑又何须请我来?难道只因我是女子所以如此发问?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当然。”
商人又道:“听闻你行医不久,又是女大夫,这技术……”
沈云禾听后,心里一股怒火,却又不便发作,只是神色冷淡许多,只说了句:“阁下如果不信任我,又何必走这一趟来请我?行与不行,一试便知。”沈云禾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过了两天,张林气势汹汹找上门。
“姓沈的,给我出来!”
沈云禾正在给病人诊脉,听到暴怒声,她睁开双眸,只见张林面目狰狞,指着她大声吆喝。
沈云禾见他一脸想揍人的架势,不免心生惧意,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问:“请问,出了何事?”
“何事?这要问问你了!”张林走上去,一脚将木椅踢翻,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其他病人见这阵势,纷纷躲避。
响声惊动了李川,他走上前道:“我是这家掌柜的,有什么事找我。”
商人粗暴地一把推开李川,李川不察,被推倒在地,沈云禾忙扶起李川,心里怒火中烧,她回头沉着脸道:“有事好好说,凭什么动手?”
商人冷哼一声:“凭什么,用了你的药方,内人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今日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如若不然,我砸了你这破药铺!”
沈云禾听后心里大惊,自己已是万分小心,严格控制药量,且又都是温补的良药,于病情有益无害,病情又如何会加重呢?
见她沉默不语,张林只觉她理亏,愈发蛮横无礼,命令下人:“给我狠狠地砸!”
两个下人在张林唆使下,将桌椅板凳一阵猛砸,药铺内顿时一片狼藉。沈云禾见此,拉住张林的手,想要阻止,却被张林反手一掌推了出去,沈云禾一个趔趄,摔倒在门槛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觉加上面对张林暴行的无能为力,让她感到绝望,她抱着阿橙,呜呜地哭起来。
“阿云!”李川大声喊道,正要起身扶沈云禾,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沈云禾寻声望去,谢晏宛如天神般站在门口,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这一幕,谢晏的声音让她温暖又踏实,内心的褶皱仿佛被抚平了,又像是风浪中的一叶扁舟,终于有了停靠的港湾。
谢晏扶着沈云禾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怜惜,又带着隐隐待发的怒气,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沈云禾含泪摇摇头,阿橙将沈云禾扶着走到一旁,谢晏这才咬牙切齿走到张林身边。
张林见谢晏气宇不凡,神情冷峻,看了让人望而生畏,示意下人住了手,随后又为自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感到不齿,于是壮了壮胆,不知天高地厚地道:“你是谁?要为这个抛头露面,不知分寸的女人……哎哟……!”
谢晏微眯双眼,一手攥住富商伸出指头的手,用力一掰,“咔嚓”一声脆响,张林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那两个下人见了也是一副瑟瑟发抖的蠢样。
李川走到沈云禾身边,悄悄问道:“这位是……?”
“姨父,这是我跟您提过的,那晚所救之人。”
沈云禾见张林面色苍白,她走到谢晏一旁,忙拉拉他衣袖,见谢晏松开张林,沈云禾又对着张林道:“你说夫人病情加重,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此刻张林哪里还有刚才嚣张的气焰,他耷拉着肩膀,面色惨白,点点头。
沈云禾等人来到张林家中,沈云禾进屋查看张林妻子病情,经过仔细诊断后,张林妻子的病的确加重了。
“是按照我开的药方抓的药吗?”沈云禾疑惑地问。
商人目光闪烁,迟疑道:“是……是的。”
“老实点!”谢晏怒喝。
张林像只鹌鹑站着不敢说话,沈云禾沉吟半刻,似乎想到什么,问张林:“药渣呢?取来我看看。”
商人犹豫不动,谢晏冷眼瞥了他一眼,拳头紧握,商人这才声音颤抖对丫鬟道:“快……取药渣来。”
丫鬟很快拿来了药罐,沈云禾把药渣全部倒了出来,她来回拨动药渣,细细查验。
“如何?”谢晏问道。
沈云禾站起身,对谢晏摇摇头,转头看着商人道:“这不是我开的那副药方。”
“是……”
商人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出了实情:两天前,沈云禾诊治完离开后,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女大夫不靠谱,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行医的道理?因之前张林学过几招三脚猫看病的功夫,于是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悄悄把药方改了,妻子服下药后,结果可想而知,病情加重了。他不敢对妻子说出实情,于是贼喊捉贼找到沈云禾算账。
沈云禾听后气笑了,为自己难过,更为张林妻子感到悲哀。
“可恨!你乱改药方,导致病情加重,还敢到济世堂闹?你眼中还有无王法?又或者见她是女子,柔弱可欺是不是?”
弄清事情原委后,谢晏怒火更盛,他一把揪住张林衣襟,张林忙不迭哀嚎:“公子饶命,再也不敢了。”
谢晏猛地放开张林,沉着脸道:“你若再犯,我绝不轻饶!还有你在济世堂砸的东西……”
“我赔,我赔……”不等谢晏说完,张林连忙说道。
谢晏这才带着沈云禾离去。
此时,外面暮色正浓,深黑的天空下,只剩一层红金的光彩,那是太阳最后的光亮。
沈云禾望着那最后的光亮出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心里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