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鬼手,真不该是冥王鬼手。若是换作闵某,恐怕早已是李家兄弟的剑下亡魂了。”闵老大叹道。
所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纵观其杀手生涯,杀人无数。但能让杀手界中赫赫有名的闵老大佩服的人,屈指可数。
“毕竟人是凡胎肉体,以血肉之躯绝对不能抵挡利剑的锋刃。如果李家兄弟不冒进,恐怕不会漏出破绽,让孙老头冒险得手。不过,孙老头也是胆大如斗,竟然抓住稍纵即逝的破绽,以身犯险,一举破了李家兄弟的双剑合璧,也是勇气可嘉。”
杨禹似乎脑后长眼,能将孙幽星的破敌之法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小子还有几分眼力,能将孙爷爷的鬼手十三式瞧得明明白白。不过,油嘴滑舌的人令人讨厌,会容易丢掉性命的。”
孙幽星桀桀怪笑道。
他知道昨前这个毛头小子能耐不小,但他自负惯了,不把杨禹放在眼里。
杨禹没有搭理,也没有回首,两眼盯着指尖间的杯酒,仔细地端详着。
他看得很仔细,似乎在欣赏着一件世间稀罕的珍宝。
闵老大轻轻地端着酒杯,慢慢地呷了一口酒。
这酒不是美酒,非但没有齿留香的感觉,反而有一丝丝酸涩的味道。
如此低劣的酒,如果放在往日,他绝对不会瞧上一眼。
此刻,他喝得津津有味。却品出另外的一种味道,发觉这酒虽难饮,但并不令人讨厌。
酒壶里的酒已让他喝了一个见底,杨禹酒杯里的酒却点滴未沾。
“这酒里有毒?”闵老大忍不住问道。
“没有,除非你要毒死我。”杨禹想了想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看得那么仔细?”
“酒是一个奇特的好东西。 可以让人快乐,也可以让人痛苦;可以让人想到金钱,也可以让人想到女人;可以让人变圣人,也可以让人变魔鬼……它实在有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你要从酒里看出它所有的秘密?”
“不,我在想死亡之前,品尝一下是什么的滋味。”杨禹轻轻地放下酒杯,苦笑道。
“哦,为什么?”
“因为找我麻烦的人来了。”
“找你麻烦的人?”
闵老大下意识地望向客栈的门外。
门外站立着一个玄衣人,手握着一柄长剑,两道似利剑的目光正望向杨禹。
来人正是姑苏慕容的慕容岳。
“在下姑苏慕容岳,此人谁也不能动。”慕容岳环顾了客栈一周,最后目光停在孙幽星的身上。
“慕容岳,姑苏慕容玄的长子……”有人小声惊咤道。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竟攀上了姑苏慕容……”
“我看慕容岳的气势,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吧。”
“对,我敢打包票,慕容岳是找这小子来撒气的。”
底下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闵老大尽管知道慕容岳是为了慕容晶而来,但看着一脸笑意的杨禹,与满脸冰霜的慕容岳,两人似乎有着特殊的关系。
“为什么?”孙幽星反问道。
“因为他是我要找的人。你若识相的,给我滚到一边去。”慕容岳上下打量了孙幽星一眼,冷漠道。
“你……”孙幽星满脸通红,正欲发作,话到嘴里却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往日虽然狂妄,但此时此刻却出奇的冷静。就像一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老人没有了脾气。
“没错,我正是他要找的人!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的站一边去。”杨禹看着窘态毕露的孙幽星笑道。
孙幽星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姑苏慕容虽然今不如昔,但始终贵为武林四大世家,其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如果此时与慕容岳撕破了脸皮,拼个两败俱伤,对他是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姑苏慕容曾经在武林也有过一段叱咤风云的光辉历史,三山五岳之中皆有朋友。招惹上了慕容岳,会为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没有好处的事,他从来都不会去做。
与其多结一个仇家,还不如顺水推舟送慕容岳一个人情。
孙幽星思罢,悄然退让一旁,静观其变。
“姓杨的,你把小妹慕容晶藏在何处?”慕容岳目光转移杨禹身上,绷着脸道。
杨禹满以为慕容岳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但慕容岳的“和颜悦色”倒出乎他意料。
“慕容大哥,她身受重伤,正在上房休养。”
“她是被何人所伤?”慕容岳平静的脸突然变得不平静,愠怒问道。
“伤她的人已死了。”杨禹有些惭愧道。
“伤他的人虽已死,但你也脱不了干系。因为你没有好好保护她!”慕容岳冷冷道。
“嗯,我……”杨禹嗫嚅一下,最终也没有反驳。
毕竟,慕容晶是因他而离家出走,又因他而受伤,这是不可置疑的一个事实。
“拔出你的刀!”慕容岳道。
杨禹知道这话的意思,但他不想与慕容岳刀剑相向。
“我不想与你动手。”杨禹摇摇头道。
“那你就别怪我无礼了。”慕容岳拔出了剑。
“难道非要……”
尽管慕容岳横行无理,杨禹还是谅解他的,毕竟,他是慕容晶的亲兄长。
“非要不可!”慕容岳满脸寒霜,斩钉截铁道。
因为他不能让慕容家的人受到伤害,所以,慕容晶受伤了,他必须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伤害她的人受到惩罚。
慕容岳说罢,纵身一跃,剑气暴起,向杨禹百会穴刺去。
杨禹静静地坐着,稳稳当当地握着酒杯,丝毫不慌。
手中的杯里酒是满满的,点滴也不溅洒。
因为他知道,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这一剑的。
慕容岳刺的这一剑充满着愤怒,充满着愤怒的剑往往是有破绽的。但这一剑却是没有破绽,但又充满着可怕的力量。
以杨禹目前的状态,他是没有办法躲过。
因为他不想与慕容岳为敌,既然没有敌人,那么他的精神状态就不集中,精神状态不集中就不能洞察出对手的弱点所在。
所以,他是必败的。
既然是必败,就无须出手,浪费气力了。
闵老大出手了,他猛地跃起,快速地抽出桌子上的剑,朝着慕容岳扑了上去。
尽管有些事不可为,但他也尽力而为之。
因为杨禹现在是他的朋友,他必须拔剑相助。
在半空中两剑相交,“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两剑又迅速分开。
他是仓促出手,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皆逊慕容岳一筹。
慕容岳强大的剑气一下子震歪了他的剑尖。
闵老大感到了绝望。
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岳去势不变,剑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刺向杨禹的百会穴。
“哥哥,请住手。别伤着了杨禹哥哥!”
慕容岳的剑尖距离百会穴三寸处停了下来。
杨禹的头皮感到寒气森森,甚至感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从天灵盖上直灌而下。
他从来没感觉到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慕容晶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半个身子从雕栏上探了出来。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幸好,她及时阻止了慕容岳,否则,杨禹就要血溅剑下。
“哥哥,我跟你回去。”
慕容晶说出的话很无力,又很无奈。
她回头望了杨禹一眼,却发现杨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仿佛已经是一座石化了的雕像。
杨禹并没有拦阻,因为他知道慕容晶在慕容岳的身边是安全的。
他的脸色平静,但内心是痛苦的,他的胃像是被人用力扭曲成了麻花辫。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痛楚。
慕容岳用马车接走慕容晶。
当马的铁蹄踏在青石条上,发出的“哒哒”声响,仿佛一记记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现在还有谁想要闵老大的颈上头颅?”孙幽星环顾了四周,冷冷道。
坐在座位上的人都顾盼左右,面面相觑。刚才他们亲眼目睹了孙幽星与李家兄弟的比剑,知道孙幽星的“冥王鬼手”乃是武林一绝。
有几个识趣的,自知与孙幽星相搏乃是螳臂当车,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趁早溜之大吉,为自己落得一个好颜面。还未待孙幽星再次催促,便纷纷离席,匆匆离去。
孙幽星看着客栈内的江湖客一下子走七七八八,心里感到很满意。
他们走,是因为他们害怕。当然,他们害怕的人,是孙幽星了。
不过,客栈内还有一个人,一直低着头在喝酒吃肉。
他似乎是一个又聋又瞎的人。不管孙幽星的气焰如何嚣张,他依然如故,似乎把他当作空气一样不存在。
此时,孙幽星俨然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正洋洋得意,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不把他放在眼内。
“冥王鬼手”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人总是对名和利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人对名利的追求永远是不满足的,特别是当人拥有了名声之后,他渴望更加大的名声。
突然,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股无名火从脚底腾腾地升了起来,沿着血液,五脏六腑,脑袋上升。
“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孙幽星走到他的面前,阴沉着脸道。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犹如黑洞的眼眶射出两道星芒,狠狠地瞪着孙幽星。
那人的脸上交叉纵横地划满了伤痕,就像一块历经千年风吹雨淋的树皮,早已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你……你是人,还是鬼?”饶是孙幽星的胆子大,也被他那张丑八怪的脸吓了一跳。
只有经历了痛苦的折磨,或者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这么一张丑陋而冷酷的脸。
孙幽星见对方不理不睬,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旋即涌上头脑,大怒,扬起右掌拍向他的肩膀。
他暗下死手,出掌凌厉,直取其性命。
那知,那人头也不抬,反手还了一掌。
他出掌迅猛,那掌法中凝聚了毕生的功力。
“啪”一声响,两人同时弹开。强大的内劲把木桌震碎了。
孙幽星“蹬蹬”地退后几步,稳住身形。
那人撞在身后的木柱上,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明眼都看得出来,两人的武功招式师出同门,如出一辙。
那人刚露出一手。
孙幽星大骇,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是你!”孙幽星惊叫道。
“没错,是我。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你。”那人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吃力道。
“不是我……张师弟……”孙幽星惊慌失措道。
他认出了眼前之人,乃是同门小师弟张天志。此时,他并没有半点同门相逢的喜悦感,却如同黑夜撞见了鬼,心头一阵慌乱。
“你想不到我会大难不死吧。”
“你……张师弟……我的确想不到是你。不过,你又何苦呢?唉,你该找个地方,娶妻生子,安生过一辈子,那该多好啊!非要跟我过不去。”孙幽星叹气道。
“不,我不能!我不能……”张天志扯着嗓门吼道。
他的神情充满着悲伤。
从他那张肆意扭曲的脸上,镌刻着无尽痛苦的烙印。
“二十年来,我一边隐姓埋名,苦练鬼手十三式,一边暗中查找你的下落。这么多年来,我都找不到你的踪迹,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无法找你报仇雪恨了。想不到,今天鬼使神差的,在这里能遇上了你。”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用二十年的时间来报仇,这需要非常人的意志。
可见,没有一番血海深仇,常人是不会用二十年的时间去报复仇人的。
“哼,遇上我,那又如何?”孙幽星挺了挺腰干,轻蔑道。
“我会杀了你,为师父,为师母,为众多同门报仇雪恨。”张天志咬牙切齿道。
他眼眸喷火,充满着仇恨。
“在众多师弟中,你的资质最平庸,就算你练上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若不是你对我构不成威胁。我看你还是一个老实憨厚之人,当时心一软,故放了你一马。想不到,今天你还不知死活,敢来送人头。嘿嘿……我倒看看,你这些年来,功夫有何进展?”孙幽星冷笑道。
此刻,他心里暗暗起了杀机。
“只要能报同门师仇,我死又何足为惧?”
“哈哈……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凭你那点道行,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你也奈何不了我。不过,我倒是看你有几斤几两,今天能在这儿杀我报仇。”孙幽星眼神尽是轻蔑,咬咬牙道。
刚才与张天志对了一掌,他早已试出了张天志的掌力不足,实乃平庸之辈,故吃了一个定心丸。
“我相信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欺师灭祖,恶贯满盈。就算我杀不了你,老天爷也会收拾你。”
“今天我活生生地站在这儿,连你都杀不了我,老天爷又奈我何?”孙幽星狂妄道。
“是吗?你看看你的掌心……”张天志淡淡地说。
他的语气出奇的冷静。
“你……你手掌有毒?”孙幽星半信半疑地展开手掌,当看到手掌心隐隐发黑,知道中了无名剧毒,心开始慌张起来,惊骇道。
“没错!这是黑心断肠膏,无色无味,毒性无比厉害。我自知天性愚钝,就算练武练上百年,也不是你的对手。后来,我打听到了南疆毒王有一种奇毒,无色无味,毒性霸道无比,沾肤即中毒。于是,我自愿废容,历尽千辛万苦,从南疆毒王那里求来此毒。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好狠毒!竟然使用这种阴损的毒招!”
“对付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牲,不使用点手段,哪里能让你受死?”张天志的眼里充满着怨毒,忿言道。
“我杀了你!”孙幽星暴怒。
他活像一头愤怒的狂狮高高跃起,半空中张开大手,一招“钟馗伏魔”向着张天志的天灵盖拍去。
在这如泰山压顶的掌下,饶是铜头铁骨,摧枯拉朽之态。张天志恐怕也是劫数难逃了。
突然,孙幽星像折了翅膀的老鹰掉了下来。
孙幽星摔倒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似乎有千万条毒蛇在撕咬般的钻心痛。
“你运动得越厉害,毒随血液运行得越快。急毒攻心,我看你死到临头了。”张天志喘着大气道。
“你太狠毒了。”
“师父,徒儿为你们报仇了。”张天志饱含热泪,仰天高呼道。
说罢,他口喷黑血,倒地气绝身亡。
原来,张天志知道自己不是孙幽星的对手,趁孙幽星不注意,在掌上涂满剧毒。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但异常霸道,沾肤即中毒。
他故意激怒孙幽星,诱他上当。
孙幽星看到手掌心一团墨黑,手臂一阵麻痛,一条触目惊心的墨线沿着手臂上血脉快速上升,大骇,马上转身向门外奔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一迈出大门。
突然,整个人从门外摔了进来,撞倒门前的木桌,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客栈里众人吃惊,目光齐刷刷地望门外,只有杨禹不为所动,依然慢慢地品尝着杯中佳酿。
“哪里来的冒失鬼,差点弄脏俺的衣衫?”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像一条四处游走的小蛇,钻进了众人的耳朵,刺耳又毒辣。
一道瘦长的身影就像一个鬼魂,从门外飘了进来。
他身着灰白布衣,脸庞瘦削,苍白无血色,眼睛空洞无神,活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怪。
他走路时脚跟似乎不着地,就像随风飘荡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