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她顿住。
思绪拉远,那个夜晚又一点点爬进她的记忆里。坐上出租车窗外被冷风刮脸的感觉,手指冻得伸不开僵了的感觉,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候机厅里寥寥的感觉,在万米高空隔着千重万重的灯火在心里对他说再见的感觉……
无数个感觉交织在一起,她只一个念头,一切就如十年前的火车站。她又回到了原点,也是一个人。
“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曾经在记忆的泥潭里爬不出来,但现在都变了,她又重复,“对,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你……”杨青蓉微怔。
苏苒指腹贴着手机,手指用了力气,屏幕亮起来。索性把手机倒扣了,“啪”一声,她抬头:“阿姨,假如我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您对我会满意吗?”
杨青蓉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失语,答不上一个字。
“所以,就是因为我的婚史,您才看不上我,不能接受我对吗?”苏苒手心攥紧,强逼自己说下去,“离婚不是我的错,但如果我前夫出轨了,我还硬撑着和一个不合适的人走到底,我就能抬得起头,被人看得起了?”
杨青蓉纠正她:“我没有看不起你。”
“您说您也是一个人把许漠安拉扯长大的,我知道肯定不容易。我想,之所以您选择这条辛苦的路,也一定是怕周围的闲言碎语吧?”
谈话已然偏离了轨道,但杨青蓉丝毫未察觉,她身子微僵,动了动唇没出声。
在那个年代,她虽遭的是天灾人祸,但人言可畏。一个寡妇,人家想要编排你,哪哪儿都是机会。好男人不是没有过,但她从来心高气傲,宁可一辈子孤独,也不愿再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和笑柄。
“阿姨,将心比心,我没有水性杨花,也没有伤风败俗,我相信您也没有。我们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大家凭什么用有色眼光来看我们呢?”
苏苒听许漠安提过,有个男人不婚不恋,等了他妈大半辈子。但凡是个女人,有个好男人苦守着,谁不想托付终身呢?所以她把“我”换成了“我们”,将杨青蓉也带入了戏里。
“阿姨,您一味地要求我退让、躲避、成全,这样对我公平吗?我难道就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苏苒极力控制,但声线依旧颤抖。
杨青蓉自认是理智的,但听完这番话,好似落了灰封了尘的老阁楼,一阵风过,吹开重叠的往事。
她屏了屏呼吸,才说:“我知道你有权利,作为女人,我很理解。”
俩人都垂着头,视线交错,长久的沉默。
许久,苏苒的声音又响起:“双方家庭的认可和祝福很重要,可如果没有感情,有再多的祝福又有什么用呢?”
杨青蓉注视着她,良久开口:“你好像变了!”
她思绪混乱,胡乱猜测:“还是你以前,只是在演戏?”
“演戏?”苏苒轻笑,“阿姨,我有必要漂洋过海和许漠安一刀两断,被他怨恨,让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浪费这么多时间来演戏吗?两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也是,杨青蓉本是来拯救自己的绝望,没想到更绝望了。
“两年里,我只是见了些人,看了点风景,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我和许漠安能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们适合,我们相爱,我们在一起能幸福。我变了,但又没变,”苏苒用手托住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学会爱自己了,是真的爱自己。”
说完这些,浑身痛快,因为她心里早已琢磨过千百遍。她起身,对杨青蓉说了最后一句话:“阿姨,希望你也能爱自己。”
人总是很荒唐。自以为是对别人好,却不思考什么才是好;自以为是爱自己,却永远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
……
扫码,付款,走出咖啡厅。苏苒做着机械的动作,却有个念头在叫嚣着,像要冲破脑袋——许漠安和钱菀霖是假的!
是假的?
她扶住墙,有些恍惚。
手机响起,传出陶嘉月像放鞭炮的声音:“苏苏,我下午要去所里找舒秋,有个合同出了点问题。哎,我和你说,我这边大概三点忙完,我踩着时间过去,等你下班了一起吃饭?你别给我整加班的事啊!”
“好。”她下意识回。
“还有,那个,花萝卜在不在?我得躲着他点。”
花萝卜是这两年陶嘉月给盛凌云起的绰号。盛凌云的英文名叫Robert,陶嘉月一度很鄙夷,Robert代表的一直是忠诚正直的形象,盛凌云这个花心大萝卜怎么能叫罗伯特呢?
所以,她叫他“花罗伯特”,简称“花萝卜”。
“苏苏?你在听吗?”半天没等到苏苒回复,陶嘉月问。
“嗯,在,你刚才说什么?”
“算了,我为什么要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他?”陶嘉月很鄙夷这样的自己,她洒脱道,“挂了,下班等我!”
……
陶嘉月匆匆结束,忙过一阵,才后知后觉想到苏苒的反常,又发了个消息过来:“苏苏,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半小时后,收到苏苒的回复:“没事,见面和你说。”
苏苒是真的不太好。一整个下午,她都处于飘游中,脚上像踩着棉絮,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许漠安和钱菀霖是假的。
以至于下午开会,她眼睛时不时偷瞄斜对面的许漠安,直到许漠安用手轻扣桌面:“苏苒,你听到了吗?”
“什么?”猛被点名,苏苒惊了惊。
“下次开会,记得带脑子,”许漠安脸色不善,说话照旧不客气,“我说你周五前把李律师说的资料整理好,发给我。”
“好。”苏苒也不恼,态度照样恭敬。
“还有,和卓心的会议定在下周二下午两点,我们一大早出发,你定一下机票。”
“好,”苏苒打起精神,问他,“就我们四个人对吧?”
“是三个人,”许漠安纠正她,“除了你。”
“好,”苏苒本能回着,突然意识到不对,“你说什么?”
许漠安淡淡扫她:“我说除了你。”